第三十九章人约黄昏
浓云澹月，烟笼幽林。
密林中传出一个童稚的声音:「妙鹊姐姐，妳说要来这儿捉萤火虫，可是我们已经来了好一会，却一隻都没瞧见，要不要回去了?」
说话的人是个年约八岁的小童，天马山庄内李嫂的儿子，大家都叫他小砚儿。
「这个时节不比夏天，萤火虫本来就比较少，想抓它可要有点耐心喔。」
清秀可人的妙鹊试图安抚小砚儿。
「可是庄裏的人都说这棵相思树附近有不好的东西，这裡黑黑暗暗，前面不远的地方都是坟墓，我真的会怕。」
「你别听人胡说。前面那些是我们山庄的祖坟区，我们自己人的坟墓，有甚麽好怕的?敬田少爷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他就在坟墓旁搭造了一间茅屋，陪着他死去的妈妈，一住就好几年。人家都不怕，你才来一会儿就喊害怕，说出去可是会被人家笑的喔。今天晚上姊姊带你出来捕萤火虫的事，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知不知道?来，打个勾勾，如果你说出去，姊姊下次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好，我谁都不说。就算我娘问，我也不说。」
「这才又乖又聪明。要是让你娘知道，铁定把你禁足。下次也不会再让你出来玩，那你就可怜了。」妙鹊摸摸他的头。
「我娘管的可真严，这也不准，那也不许。人家少鹤小少爷都可以神神气气骑在马上，我上回不过是爬到牛背上，便挨了一顿板子，我才不敢随便跟我娘讲。可是姊姊，我偷偷摸摸出来，如果太晚回去，我娘可是会发觉的。」
「再等一会好了，如果真的还抓不到，我们就回去了。好不好?再等一下，也许我们就能抓到了，做事不可以轻易半途而废，知不知道?」
「甚麽叫半途而废?」小砚儿天真地问道。
妙鹊显得心神不定，东西张望，对于小砚儿的问话似乎没听入耳，只是搓着手，
喃喃低语:「怎麽还不来?」
日落黄昏时，与心上人晤面那一幕，勐然掠过妙鹊心头。
意中人约她，一起去相思树下夜祭楚楚。她当时就想，何必要夜祭?白天也可以啊。
但是意中人跟着说，有一些心裡话，私下要跟她讲，白天说不出口。
有什麽话白天说不出口，非要夜裏说?
想到这裡，她心儿碰碰跳，再看到情郎的笑容，她觉得自己就要昏倒了。
心上人再三交代，这是两人间的秘密，千万不能让第三人得知。
「我不希望你落得楚楚一样的下场。」
「我们不见不散。」
忆及心上人蕴含柔情密意的关怀，又想到不见不散的约定，她突然觉得勇气百倍，就算眼前是刀山油锅，也不能阻挡她赴约，更何况不过是相思树下一缕幽魂的传言。
当下她芳心暗喜，满口应承，可是事后想想又觉害怕，于是连拐带骗，把小砚儿一起带来壮胆。
小孩子少不更事，应该没关係吧?不知心上人会不会见怪?
意中人不见不散的话言犹在耳，但为何迟迟不来?难道他半路出了意外?还是被其他事情拖住了，没法赴约?
妙鹊柔肠百转，心绪不宁。
小砚儿仰头看看天色：「好像快下雨了。姊姊，我忽然觉得有点冷，我看萤火虫今天晚上不会来看我们了。」
夜风低啸穿林，夹杂着蟋蟀唧唧的鸣叫声，令秋夜暗林更增诡秘的气氛。
妙鹊轻搂着小砚儿，踩着及膝的野草，在相思树附近东逛西走，四下找寻萤火虫的踪影，却一无所获。
「姊姊，到处暗暗黑黑的，难道妳不觉得有些恐怖?最近大家都说这儿有鬼，娘还叫我夜裏不要四处乱走，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回去，等明天天上月儿亮一点，我们再来好了。」
妙鹊满心想与意中人幽会，一直寻思情人怎麽还不露面，听小砚儿如此说，便道:「那是大人怕你们小孩子晚上四处乱跑，故意说来吓你们的。姊姊胆子也很小的，如果真有什麽鬼怪，我那敢来这裏?姊姊还想再多等一会儿，你如果害怕的话，待会儿听到猫叫声，你就先回去好了。晚点说不定姊姊运气好，抓个几隻，明儿就可以给你玩了。」
猫叫声是她跟意中人约定的暗号，但左等右等却盼不到。
「妙鹊姊姊，妳不陪我回去啊?我自己一个人，走夜路会怕怕。」
「一小段路而已，路你又不是不熟。男孩子胆子那麽小，人家会瞧不起的喔。」
「姊姊，那什麽时候会有猫叫啊?我们来了好久，只有听到远处山庄那边传来的狗叫声，可没听见猫叫。」
小砚儿是童稚心性，苦候一段时间抓不到萤火虫，早已失去耐性。
「你不用担心，很快就会有猫叫了。你张大眼睛找看看，如果看到一闪一闪的绿光，那便是萤火虫了。如果不见萤火虫，那就仔细听蟋蟀儿啼叫，瞧声音从那儿出来。明日有空，姊姊再陪你来抓蟋蟀。斗蟋蟀儿可有趣了，你试过没?」
小砚儿畏怯的眼珠子四处转动，林暗草惊风，远处坟墓像怪兽潜伏，正在窥伺两人的一举一动。
恐怖阴森的气氛令小砚儿忍不住问:「姊姊，妳说会不会真的有鬼?娘老是说鬼会在月黑风高的晚上出来活动，而且最喜欢抓小孩，一再吩咐我不可以晚上自己一个四处乱跑，我真的有点怕。」
「姊姊长这麽大，从没见过鬼。而且我听说鬼只抓胆小的孩子，如果你唱唱歌，壮壮胆子，就算有鬼也不来找你。」
小砚儿闻言，真的低声哼起儿歌来。
再过一会，寒云锁月，雨意渐浓。
「姊姊，有雨滴在我脸上，真的下雨了。还是等不到猫叫，我们要不要回去了?娘晚上有时会来看我睡觉有没有踢被子，要是他发现被子裏只有枕头，我却偷偷熘出来，那可糟了。」
妙鹊被他一再催促，登时犹豫难决。欲待就此放弃，但已经等了这许久，满腔期待化为泡影，想想又不甘心。
「小雨丝而已，再等一刻钟，如果还是没有，我们只好死心回去了。」
妙鹊在相思树左近来回踱步，眼神四下搜寻，嘴上喃喃低语:「说好不见不散，怎麽还不来?」
小砚儿亦步亦趋，紧跟在妙鹊身旁。她话音虽轻，小砚儿耳聪目明，却听的清楚，抬头问道:「姊姊，妳在等人是不是?」
「没有，这麽晚了，谁会来这种地方?」妙鹊一惊。
正在这个时候，往坟墓方向不远处忽有「啾啾」的怪声发出。
小砚儿耳力极佳，一把搂住妙鹊，颤声道:「姊姊，妳有没有听到那声音?」
「猫叫?」
「不是的。那不是猫叫，像是…像是鬼叫。娘讲鬼故事给我听，鬼叫的声音就像那样，啾啾，啾啾…….」
妙鹊给小砚儿这麽一说，霎时毛骨悚然。
「那是鹧鸪鸟的叫声，小孩子别乱说，自己吓自己。」
她凝耳倾听，那细微的啾啾声果真怪异非常，虽明知那不是鹧鸪鸟的叫声，为了安抚小砚儿，只好如此说。
小砚儿闻言，心中稍安。
天上的云越聚越密，树林也越来越晦暗。飘飘雨丝，细如愁绪。
「难道真的不来了。」妙鹊自言自语，声音透着浓浓失望。
小砚儿突然道:「姊姊，我好像看到一团黑影，一闪就过去了。」
妙鹊心中一喜:「在那边?」
远处坟墓旁矗立着一间小茅屋，那小茅屋是当年柳敬田守孝时所搭建。小砚儿一手指着通往茅屋的方向，一手紧抱着妙鹊大腿。
妙鹊极目望去，只见风动长草，一株株树木似幽灵般悄然挺立，此外更无别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