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里原是没有主位的,后来因着珍嫔的身孕,颙琰便特许她住在了主位方能居住的正殿里。人人只道,只待她诞下孩儿,这延禧宫中便会有一位名正言顺的主位娘娘了,可在一张张虚伪的假面之后,珍嫔自己心里头却是门儿清,这个主位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当上的。
十月怀胎的艰辛她不是不能忍,从小因为她这张绝色的面孔,不说外头人,便是自家的姐姐妹妹们也没少挤兑自己。这些过往也就罢了,反而进宫之后的明争暗斗更是让人心力交瘁,若不如此,她这千辛万苦才盼来的孩子,如何又会落了个血不养胎的下场?有时候想想,还真如那小曲儿里头唱的一样:
想人生七十犹稀,百岁光阴,先过了三十。七十年间,十岁顽童,十载尪羸。五十岁除分昼黑,刚分得一半儿白日。风雨相催,兔走乌飞。仔细沉吟,都不如快活了便宜。
只是看着眼下的处境,她的心里头也悔,后悔自己总想着趁着这个孩子还在,应当去多为自己挣一下前程,所以才会乱了手脚,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可再转念一想,她的心里头又有那么一丝丝的侥幸,万一,万一这个孩子她能保得住呢?
总归是,来日方长,再计较吧!
“小主,药熬得了,还请您趁热的喝了吧!”
人还未进来,便已有药气飘了来。宝珠微微的皱了皱眉,将喉间的暗涌强压了下去。这几乎是出自一个即将身为人母的本性,总不会有人会不为自己的孩子好,所以娇气如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些难闻又难喝的苦药汤子,一口一口的吞到肚子里去。
“端进来吧!”宝珠从床上吃力的坐起,近来她的肚子更大了些,动作也就愈发显得笨拙起来。加之这两日不知是吃坏了还是怎的,一趟又一趟的跑净房,真儿个要把她给折腾死了。
看着李嬷嬷托盘上的药盅,宝珠的嘴巴里已经开始泛起了苦味,一个忍不住,便干呕起来。“且先放放,我缓一缓就喝。”
李嬷嬷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闪过,不过毕竟姜还是老的辣,那点子异样在此时宝珠的眼睛里可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这是把她从小奶到大的奶娘,她若连她也不信,那这宫里也就没有一个可信的人了。
“小主忍耐些,药凉了可更难喝,喝完了含一颗蜜饯,很快就好了!”李嬷嬷将药盅又往宝珠面前送了送,那浓重的药气愈加浓郁,宝珠喉间一动,复又伏在床边干呕起来。
李嬷嬷见此,只得把药放了下来,到床边给她理起背来,“那就缓一缓吧!小主这两日愈发的不好了,是不是也该叫人去请王大人来看一看?”
宝珠气喘吁吁的连连摆手,鹅蛋脸上一双杏核眼里水雾迷茫,端的是惹人怜爱的小模样。“不妨事,外头的人都眼巴巴的瞧着呢,他总来难免漏了马脚。”
在李嬷嬷的帮助下,宝珠重又偎着被子躺了下去,“倒是后边那个蹄子,嬷嬷可关照过了?我瞧着这两日又唱又跳的,怕是又要耐不住了呢!除夕那夜,若不是我使人绊住了她,恐怕现在看人眼色的,就该是我了!”
“除夕的事,小主是如何看出她不安分的,若不是被小主抓了个现行,到今日奴婢还总觉得她是个安分的!”
“这宫里何曾有真正安分的人?一时的安分守己总是多时的不安分换来的,推己由人,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她以为我的身孕是个机会,定然不能轻易放过,我只需要守株待兔,自然不怕抓不着她!”
一席话说完,宝珠又开始气促起来,她这身子骨,也诚如李嬷嬷所言,是愈发的不好了。
“你昨儿个去的时候,她可说了什么?我总觉得她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跟我作对,定是攀上什么高枝了,便是今儿个不说,嬷嬷也要使人多加留心她们的动静才是。”
李嬷嬷见她蜡黄的脸上眼眶下的乌青,心中也是大不落忍,只得劝道:“小主也别太过挂心了,十藤条鞭子,且叫她清净些日子呢!这些事情只交给奴婢便是,您就专心将养身子,即便这个小阿哥留不住,也还总有以后的!”
“还是嬷嬷疼我!”宝珠听着李嬷嬷语出哽咽,鼻头也跟着泛起酸来,偏偏在这个时候自己犯了事,又偏偏是这个时候她的儿子杀了人,自己虽说贵为妃嫔,可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这种感觉对于宝珠来说,真的是糟糕透了。
“嬷嬷也别太过忧心了,刑部那边打理的银子若还不够,你便再从库房里随便拿些东西,只叫他们押后再审,容我翻身了去跟皇上求情。看着银子的份上,想必他们也不会诸多为难的!”
“小主!”李嬷嬷突然变的激动起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脚踏上,泣不成声的说道:“小主不要对奴婢这么好,奴婢有罪,奴婢不配啊!”
“嬷嬷快起来!我这身子也搀不了你,还是不要让我着急了吧!”宝珠作势要起来扶她,哪知刚一抬头,便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头晕目眩,只得重又躺了回去。“我只知道,若不是嬷嬷断了自己儿子的奶,一心一意的奶我,今日我也进不了这皇宫,受不着这天家富贵。这是咱们的母女情分,可千万不要再说刚才那样的话来气我了!“
李嬷嬷不敢抬头,只将头垂的低低的,小声的啜泣着。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呢,恐怕也唯有天知地知她自己知了。
“罢了!”宝珠见她只是一味的哭,心中愈发堵得慌,“嬷嬷扶我起来喝药吧,我也乏了,喝了药也就歇了!嬷嬷也别多想,歇一觉也就好了。”
“那药凉了,不如奴婢从新热了来吧!”李嬷嬷从脚踏上爬起来,上前端起了药盅,宝珠见状,却制止了她,
“不必这么多事了!热了还不是一样的苦,拿来吧!”
李嬷嬷愣了愣神,终究是迟迟疑疑的将宝珠扶着靠在了自己的怀里,她将药盅取出送到宝珠手里却不撒手,“那小主慢些喝,实在喝不下便不喝吧!”
宝珠夺了两夺,却拗不过李嬷嬷的手劲,她只当是嬷嬷心疼她,也并未多想,只道一句:“这可是我的希望啊!”
话音刚落,她却捂着肚子皱起了眉头,似乎正有一股热流从股下缓缓流出,有一种灵魂要剥离出驱壳的痛向她袭来,破天荒的,她头一次如此的慌乱起来。李嬷嬷似乎也察觉了她的异常,侧头看时,只见她的脸都已经皱成了一团。
手忙脚乱的砸了药盅,惊了外头候着的一众宫娥,呼啦啦一群人冲了进来,有几个经过此等阵仗的老宫女虎着脸先来掀起了锦被,那慢慢洇出的红,如同正当盛时的枝头红杏般渐转浓重,十分的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