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微阖双目，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被遮拦其中。</p>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眸中潋滟的冷意波光粼粼，像是寒夜中映在水中的圆月光华，轻声道：“我在这佛堂里面十三年，日日夜夜为你与长轩、如儿祈福，早已经忘记了昔日的行事做派。如今就算现下我出去了，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又如何与柳薇儿斗？”</p>
华长歌沉吟片刻，道：“有女儿在，柳氏母女并不敢乱来。女儿如今管家，见母亲名下的庄子铺子早已是千疮百孔，但昔年账本只有母亲才清楚，女儿虽然有心让柳氏吐出那些钱财来，可她总归是父亲的宠妾，若是父亲有心包庇，女儿到时也不能再追究下去。否则，这个不孝的罪名便能够让御史参我一本，但若母亲在就不一样了，您是正妻，惩治妾室是寻常之事。”</p>
大夫人冷笑一声，道：“御史们虽是清流，但其中审时度势、沽名钓誉者也比比皆是，当初我被华茂修赶进佛堂，虽有御史参华茂修宠妾灭妻，但因着陛下偏袒，华茂修非但没事，反而是那上本的御史被贬，便无人再敢再提此事，更有御史参你外公一本，说你外公教女不严，教出一个妒妇。如今我若是出去了，有心思活络者怕是会借机将当初之事提起，亦会连累你。”</p>
她顿了顿，道：“其实柳氏贪污我的嫁妆，华茂修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因着在这其中他也获利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若是想要追查下去，却是没有可能了，当初参与进来的人，都会想法设法去阻止你。闪舞小说网www长歌，你还是年龄尚幼，并不知晓这世间许多事情并非尽力就可称心如意，更多的是，无能为力。”</p>
华长歌轻轻笑了笑，手指离开了大夫人的发髻，顺势坐在了大夫人身旁的椅子上，她定定瞧着大夫人，眼中晶亮的繁星闪烁，清丽动人。</p>
“母亲这样的想法，却是与皇后姨母的行事相差甚远。当初皇后姨母为救陛下被俘获，在他国身为质子，而陛下却不顾皇后姨母的死活宠爱荣贵妃，若是当年皇后姨娘如母亲一般心灰意冷不做打算，今日皇后的位置，又该当是何人来坐？”</p>
大夫人霍然抬起头，双目中迸出点点火星，她情不自禁握紧了缁衣下的拳头，沉声道：“可是我如何能够与皇后比？从小到大我便听你外祖父与旁人夸赞皇后心性不输男子，而我只能活在她的光环之下，样样不如她。当日皇后被俘，你外祖父处处周旋为她保留皇后之位，但当我被逼入佛堂你外祖父却不理不问，如何能比？”</p>
华长歌听她如此言语，这才知道为何她会在这佛堂闭门不出了，这些年，大夫人都被困在心魔中，从未思虑过自己与皇后的差别，却是将两人的命运抱怨在他人不出手相助之上，又何谈想办法东山再起。</p>
皇后当初为了代国江山，自愿带兵引开了郑**队，这才有了代国之后的昌荣。闪舞小说网www</p>
她在郑国三年，却从未因胆怯做出丢了脸面的事情，反而傲骨峥嵘，宁死不屈，换来百姓爱戴，就算皇帝想要另立新后，介于皇后在百姓中的威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p>
再看大夫人，因为一个母女相克的无稽之谈，也因为二姨娘之死，便不敢再与三姨娘争斗，龟缩在这小小的佛堂，与世隔绝，只能日夜暗恨三姨娘，这样如何和皇后相比？</p>
华长歌这样一想，也不再逼迫她，唯有一双眼底下生出淡淡的寒霜，她微微一笑，面上的笑却是暗藏了嘲讽，幽幽道：“母亲既然这般想，身为女儿，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是希望母亲心中想清楚，若是二姨娘还在，她是希望您在这里怨天尤人好，还是离开这个终不见天日的佛堂报了昔年之仇好。女儿言尽至此，只望母亲有一日能够想通。”</p>
说罢，她微微福了一礼，望着神色枯败的大夫人，唇边溢出浅浅的笑，宛如冬日纷雪中夹杂的寒风，使得大夫人心中冰凉刺骨。</p>
这样的华长歌，似是从前年轻的皇后，这般坚韧，虽知毫无希望，可也不肯认输，与自己总归是不像的。</p>
大夫人舌尖泛起淡淡的苦涩，连着心中都是如黄连一般，想到二姨娘之死，她定了定神，口中叹息道：“罢了罢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长歌，我愿意出去。”</p>
这些年她身处佛堂，一则是当时对相府心灰意冷，二则是为了二姨娘之死忏悔，三则是当时确实对华长歌心存芥蒂。</p>
但如今，她见华长歌已经长成，竟隐隐有皇后年轻时的做派，昔年之事，必是会帮她报仇的。</p>
她微微扬起脸，眼中有焚烧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模糊间，似有一女子从火中翩跹而至，她身着白色广袖流仙裙，腰肢如细柳盈盈一握，愈发显得身姿婀娜。</p>
冷风萧瑟，她一头未梳理的乌黑秀发映着火光翻飞，面色苍白却依旧不掩惊世美貌，唇边的笑意平和淡然，噙着温柔的笑意。</p>
大夫人唇边不由得扬起一抹苦笑，撷芳，你是否也等了这一天许久，你我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能够帮你我报仇了……</p>
华长歌面色淡淡地笑了，神色凉凉且含了稀薄的温情，大夫人这些年，心中只有二姨娘一人而已，就连她与华长轩，大夫人都不曾上心，只有二姨娘是她的软肋，能够牵动她的情绪。</p>
而前世的她，因着大夫人对她不理不问，便也丝毫不在意这个母亲，直到大夫人被柳薇儿华忆柔做为人彘她方知骨肉连心，这一世，她想解了大夫人的心结，亦算是她还了她的生育之恩，自此，再无纠缠。</p>
大夫人不知她所想，只是心中念起二姨娘来，便痴痴地入了神。这样的场景，是时时有的，宣妈妈见她如此，早已习以为常，亦只是轻轻冲着华长歌摇了摇头，示意她出去说话。</p>
华长歌心领神会，朝着门外走了去，宣妈妈低声嘱咐了小尼姑在旁侍奉，也跟着华长歌出了房门去。</p>
两人走至院中，华长歌才低低问道：“妈妈叫我出来可是有话要讲？”</p>
宣妈妈面色忧虑，朝着房中看了一眼，才忧虑道：“小小姐，我虽整日在佛堂，却也听莫离说过您，您是一个厉害的女子，比起年轻时的大小姐也不输几分。我知道，您定是不喜欢小姐如今这畏首畏尾的性格，但是，小姐也是有苦衷的啊！”</p>
华长歌知道她口中的大小姐就是皇后，彼时一阵风幽幽拂过，院中枝繁叶茂的葡萄架沙沙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寂静，只让人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华长歌眼波微转，沉静道：“为何？”</p>
宣妈妈苦笑一声，视线飘向了很远的地方，昔日的一切又从眼前浮现，她凄凄一笑，道：“小姐本性格骄纵，不如大小姐沉稳，她在大将军府之时便爱使小性子，但将军和将军夫人都宠爱她，故而小姐性情愈发暴戾。直到，小姐遇到了姜撷芳，一切便都变了。”</p>
华长歌扬眉，道：“姜撷芳想必便是二姨娘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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