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只是低垂着头颅，一言不发，她本是大夫人所救的庶民，这些年一直忠于大夫人，可是如今跟了小姐，她方才所知女子并不是只能在家中相夫教子，原来也可以当官立功、比之男子更加厉害。www</p>
这样的小姐，是真的让她从心底倾佩并且忠诚的主子，大夫人于她有恩，却不能让她从过去的阴霾之中走出来，而小姐，却能够帮她忍下心中的心魔，并且能够帮她报仇。</p>
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她如今的主子，是小姐，能够帮助她复仇的小姐。</p>
大夫人喘着粗气，额间渗出细密湿腻的汗水，她冷声道：“长歌，你进来。”</p>
莫离的眉眼微微动了动，目光落在了华长歌身上，目光淡漠却又含了丝丝微不可见的关心。</p>
华长歌也不推辞，她的神色冷静，朝着房内走了来，青砖小屋十分干净，地上铺着青白色的砖石，屋内的装饰一切从简。</p>
华长歌没有办法想象，从前娇生惯养的大夫人是怎样坚持了这十三年的。</p>
她望着从出生之后没多久就被逼骨肉分离的大夫人，她虽然比皇后年岁还要小，但因着这些年过得极其苦闷，眼角的皱纹竟悄然无息地攀爬上去，身上宽松的素衣下是瘦弱的身体，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p>
华长歌忍不住落下了泪，低低唤道：“母亲。闪舞小说网www”</p>
大夫人的神情此时隐忍而又痛苦，她微阖双目，不去看华长歌，口中淡淡道：“你不用这般和我亲昵，我本就不在意你。”</p>
华长歌抿了抿唇，感觉嘴唇也变得冰冷起来，她凄凄一笑，道：“母亲既然愿意见我，就是有话要和我说。现在何必拿这冷冰冰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p>
大夫人冷笑道：“你如今已经长大了，我也已经老了，我的心思是瞒不过你了。”</p>
华长歌丝毫不在意她话语之中的嘲讽之意，轻声道：“母亲，我并不想纠结于这些问题，您将莫离放在我身边，就说明您的心中还关心着我，我无意过问那些年的事情，我只在乎今朝。”</p>
“你不在意那些年的事情，可是我却不能不在意。”大夫人苦涩一笑。</p>
“十三年前，老夫人与华茂修对我心存不满，便借术士的话来逼迫我与你分离，二姨娘也因为此事受了牵连，若不是你生下来便是不祥之物，我又怎么会落得下场？”</p>
华长歌知道大夫人对自己有心结，她静默了片刻，并不羞不恼，反而平静地反问道：“母亲便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出了佛堂吗？”</p>
大夫人沉默片刻，最后轻轻摇了摇头，她瘦弱的身子只站了一会儿，身体便开始吃不消，呼吸有些急促了。</p>
她软软地坐在桌边的凳子之上，由着宣妈妈帮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才继续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当时你外祖父悲伤于你舅舅战死沙场的事情，便信了那个相克之言，自你舅舅去世之后，你外祖父便再未见过我。所以你祖母父亲才可以这般有恃无恐，拿溺死你来威胁我，将我赶入了佛堂，我为了保全你的席性命，只能入了佛堂。”</p>
华长歌点了点头，道：“是因为那段时日接连发生祸事，由不得外祖父不信。皇后姨母与长公主又在别国身为人质，便无人能够救母亲。”</p>
大夫人见她并未有丝毫惊讶与羞恼，反而分析的丝丝入扣，她勉强笑了笑，道：“如今我已经落得如此田地，恐怕皇后更是瞧不起我，但是这一切确实是我咎由自取，若是我与你祖母能够关系融洽，今日也不会在这佛堂之中了。”</p>
华长歌微笑道：“这世间没有若是，母亲若朕放下了前尘往事，又怎么会苦苦纠结与若是二字呢？”</p>
大夫人斜睨她一眼，只觉得这个女儿与皇后有几分相似，欣慰道：“你说的不无道理，败者为寇，我在这里十三年也怨不得他人，可是你不一样，长歌，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你身上流的是我们宣氏一门的血，你要好好活下去，柳薇儿和你外祖母都容不下你，你若是掉以轻心，下场比我亦好不了多少。”</p>
华长歌唇边的笑意淡淡的，她望着大夫人苍老的脸，道：“女儿会的。”</p>
大夫人见华长歌这般的坚决，忍不住笑了起来，刚笑了没几声，就牵动胸腔一阵疼痛，喉咙中止不住地爆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来。</p>
华长歌慌忙去抚她的背，过了许久，大夫人才逐渐平稳下来，她的笑容似是残破的花瓣，说不尽的凄惨冷寂，眉间闪烁着淡淡的寒意，枯瘦的手指紧紧握住了华长歌的手臂，仿佛枯萎的藤条勒得她手臂生疼，“如今我已经不中用了，你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步了我的后尘……”</p>
华长歌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口中劝慰道：“我不会的。母亲，这些年您受苦了。您放心，我如今已经是忠国郡主，无需畏惧老夫人了，明天我就差人把您接出去静养。”</p>
大夫人摇了摇头，面上的笑意蕴藏着对这世间红尘的洞悉与冷静，道：“长歌，你不用为我白费心思，左右也只是这样残破的身子，没用了。如今我已经了无牵挂，身在何处，都只能悲惨地了此一生。”</p>
她说着，面上扬起淡淡的微笑，目光久远悠扬，似乎回忆起了某个美好的场景，将她原本枯败的脸色也映出了淡淡的红光，轻声道：“你要为你二姨娘与我报仇，让柳薇儿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p>
华长歌见她如此，心知她又回忆起了二姨娘。华长歌虽未曾见过二姨娘，但是从华忆如的美貌也能窥探出二姨娘昔日年轻的容颜一二，只是红颜薄命，可怜了华忆如。</p>
她叹了口气，道：“我会的。只是这些年如儿……自从我发现了如儿的易容术之后，便一直心存疑虑，单凭自身难保的贺嬷嬷，必定拿不到这种珍贵的易容药膏，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帮助，现在我总算知道了，恐怕就是母亲做的吧。”</p>
大夫人长吁了一口气，她的目光落在了华长歌脸上，冷声道：“是我做的，你二姨娘已经为我们而死，我怎能不护她的血脉周全？”</p>
华长歌温和一笑，道：“母亲的苦心没有白费，如儿乃是倾城容颜，比华忆柔更胜几分，哪怕是荣贵妃年轻时也比不得如儿去，将来必会是华忆柔的克星，三姨娘这次是掉以轻心了。”</p>
大夫人冷笑一声，道：”我当初又何曾没有掉以轻心呢？当初柳薇儿借宿在相府，趁着你父亲酒醉爬上了你父亲的床，当时我心生不悦，故而经常借机让她立规矩，柳薇儿对此怀恨在心，后来……”</p>
她说着，神色微微变色，语气也变得些许不自然，轻声叹道：“罢了罢了，都过去了。”</p>
华长歌心知她不愿意再提起旧事，也不多问，手指轻轻撩过大夫人些许凌乱的枯燥长发，松松挽起一个发髻，轻声道：“母亲能够忘记与二姨娘这些年的情谊么？母亲，您知道您入了佛堂之后，柳氏将您的嫁妆侵占多少么？母亲在这里苦苦怨恨又有什么用？能够为二姨娘报仇么？”</p>
华长歌说话间，感觉大夫人的身体微微颤动，便知道她的一颗心在随之动摇了。</p>
华长歌微微垂首，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一支碧玉簪固定住大夫人的发髻，用微含了诱惑意味的语气道：“若是出去了，您依旧是相府大夫人，柳氏依旧是妾室，只能向您卑躬屈膝，您到时候想要怎样处置她，只在您一念之间。”</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