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某一个深夜,皇城之内,忽然之间响起了丧钟。
辰星从床榻之上猛然惊坐而起。
“颜青!”辰星急急地唤道。
“姑娘。”颜青急急忙忙地从房间的另一边跑向了内间。
“丧钟,丧钟响了几声?”辰星眉头紧蹙,连忙问道。
“三声。”颜青立即回答着。
“你确定吗?”辰星闻言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有些怀疑和担心。
“姑娘放心,殿下让我日夜都守着姑娘好生照顾,颜青哪敢睡死了,方才听的真真的,的的确确是三声丧钟。”颜青再三确认道。
“三声丧钟……是谁……”辰星平复着方才格外紧张的心情,静下心来思考着。
“帝丧为九,母妻子弟为六,三声丧钟应该只是后宫哪位娘娘或者其他什么皇亲国戚吧。”颜青知道这宫里的丧钟不是随意敲响的,但是若是丧钟只有三声最有可能的便是宫里的后妃。
“皇贵妃……”辰星就像是鬼使神差般地说出了这句话。
“姑娘是说,逝世的人是皇贵妃娘娘?”颜青有些惊讶地问道。
“谁知道呢……等明天吧……”辰星带着些许苦笑摇了摇头。
颜青点了点头,见辰星的神色是在想事,便退了出去。
辰星坐在床榻之上,却也再也没了继续睡下去的心思。依稀记得当初和陛下之间的那番谈话。梁王的性子太容易被人利用和操控,若是日后景子瑜要继承帝位,横在景子瑜面前除了梁王的亲信官兵,还有最需要提防的皇贵妃。若是考虑不周到,一旦国殇到来,必将有一场大乱,到时候周围列国必将虎视眈眈,免不了一场场劳民伤财的大仗。而这一点帝王的心里也是明明白白。
辰星甚至有些拒绝自己心里的想法,尽管自己有着及其强烈的预感这丧钟所鸣之人就是皇贵妃。只是心里觉得无比寒心,替皇贵妃。自己对虚情和真意还是能分辨的出来的,皇后对帝王没有任何真情是真,皇贵妃尽管敬畏着帝王,但是却也的确真心爱慕着这位优秀的君王。帝王冷落皇贵妃那段时间皇贵妃眼中的落寞和忧伤也都是真的。
若这丧钟真是为了皇贵妃而鸣,辰星真是不敢去想象皇贵妃死前到底是什么心情。那是帝王,是陪伴了整个青春年华的人,这么多年情义恩爱的人转眼就成了冷血无情的人,而这么多年的希望原来都只是幻想,想成为所念之人的妻子,却最终成为了可有可无的棋子。
一直到第二天天亮,辰星都没有合眼。
颜青再次走近里间的时候,发现辰星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姑娘,可需要起了?”颜青轻声问道。
“好。”辰星点了点头。
更衣梳洗之后,辰星坐在颜青精心准备的早点前,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景子瑜轻声走了进来,瞧着辰星的精神便知道辰星一定是猜到了昨夜丧钟所鸣的意义了。
“颜青照顾我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用心。”景子瑜瞧着辰星面前的早点,坐在了辰星对坐。
“我怎么觉得应该是殿下从不曾在意过这种小事呢?”辰星见景子瑜到了,抬头打起精神微微笑了笑。
“那我今日便在意一下这些小事,倒是难得能和你一起用早膳。”景子瑜笑着回答说。
“殿下今日不上早朝吗?”辰星继而问了一句。
景子瑜闻言略微犹豫了一会。
“皇贵妃新丧,这个风头我还是暂避为好。”景子瑜想着这件事肯定瞒不过辰星的,还不如直接说。
辰星握着瓷勺的手紧了紧,随即放了下来。
“皇贵妃是怎么死的......”辰星平淡的语气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波澜。
“深夜突发疾病,暴毙而亡。”景子瑜回答道。
“皇贵妃身份尊贵,子凭母贵,梁王此番名义上又立了大功,风头太盛,需要被打压一下。不过这么做,陛下的心也真是狠。”辰星打从心里便不相信什么突发疾病,暴毙而亡之类的话,这种话多半都是借口,尤其是在深宫之中,这种计谋也不是嫔妃之间的独有,皇城里会用这种手段的比比皆是,连帝王都不例外。
景子瑜闻言,瞬间便觉察出了不对,自己尚且不敢肯定这件事是自己的父皇所谓,为什么辰星瞬间就有了这般猜想,甚至已经不是猜想了,而是认准了这件事。
“你离宫前,你和父皇之间可是说了什么?”景子瑜记得辰星那日恩准离宫之前,在太和宫呆了很久,如果只是奉密诏要太子自杀,那时间也太久了一点,一定还有别的事。
辰星乍听得景子瑜这么问,便知道自己失言了,自己和陛下之间的对话,有些话决不能让景子瑜知道,可惜自己一时疏忽,忘了景子瑜是个多难以欺瞒的人。
“陛下问了我关于梁王的事。”辰星知道自己说谎定然瞒不过景子瑜,只好将那天的谈话中关于梁王的事说了出来。剩下关于景子瑜的事,是注定要成为压在自己心里永久的秘密的。
“可是因为太子谋反?”景子瑜接着问道。
“起因的确是这个,陛下准我离宫,但是却也问了我关于我心里对梁王的看法。陛下说满朝内已经听不到客观的实话了。”辰星说着一半的真话。
“梁王忠勇,只是容易受人影响,根本不善权谋,梁王得到的拥戴除了来自兵营,很多都是因为皇贵妃的筹谋。”景子瑜差不多能猜到辰星最后说了些什么话。
“和我对陛下说的相差无几,不过我还没有那个胆子敢这么直言,不过就算我只说了你方才所言的前几句,我也知道陛下心里必定是早就知道,日后梁王得势,皇贵妃必然弄权。”辰星虽然很理解帝王这个时候必须除掉皇贵妃,但是抛开一切政治杂念,看到的也是一个痴情女子的悲剧。
“留子去母,是帝王家惯用之术。”景子瑜带着些许无奈感慨了一句。
“所以无情最是帝王家。”辰星没敢再多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让景子瑜觉察到了别的。
“我知道你在宣政殿那么久时间,就算只是做一些细枝末节的事也掩盖不了那么出众的才情,我想父皇一定很惋惜你不是一个男子,否则便可立于朝堂有一番作为。”景子瑜也不惊讶自己的父皇会问辰星这些极其敏感的问题。
辰星只是浅笑着,没有再多言,唯恐说多错多。
“不过,父皇只问了梁王,没有一点提及我吗?”景子瑜好似无意地接着问了一句。
辰星闻言,心下有些紧张。
“陛下知道我与秦王殿下你太过熟悉,如何能做到客观评论呢?”辰星依旧是浅笑着回答了景子瑜的话。
只是话一出口,辰星便已经后悔了,自古说谎,第一便是回避问题不直言回答是与否,第二便是改变话题加以反问。自己一时情急竟然都犯了这些失误。
“也是......”景子瑜只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辰星不知道景子瑜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在说谎,只是觉得一时之间整个气氛都有些别扭,想着自己果然还是做不到在景子瑜面前说谎。
景子瑜又岂能看不出辰星分明是满满的为难之色,就算自己有些在意这些事情也不想去勉强,而且自己也相信辰星,若是紧要的大事,辰星是不会欺瞒自己的。
景子瑜接下来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和辰星一起用完了早膳,便接着回书房处理政务去了。
辰星也不想去打扰景子瑜,便一直留在房间里看书,只是心里装的东西有些多,这书真的是一点也没有看进去。
皇城之内,琛仪宫中,满是哀戚之色。曾经华丽的琛仪宫此刻却满是黑白的肃穆之色,梁王与一众嫔妃跪在灵位前,却是格外的安静。
帝王感念皇贵妃陪伴多年,下令追封庄静皇贵妃为庄静皇后,以皇后之仪下葬。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没有能安抚得了梁王心中的愤怒和不满。
梁王跪在棺旁,看着一个接一个在自己母妃面前行礼告别的嫔妃们都无动于衷,却唯独除了一个人,格妃。
格妃一走上前,便瞧见了梁王神色不对。
“出去......”梁王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尽量不想吵到自己母妃最后的安宁。
“梁王殿下,我......”格妃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自己一走进琛仪宫,梁王看自己的目光就好像是自己杀了皇贵妃一样。
“滚出去。”梁王完全不想听见格妃的任何一个字,生怕格妃再多说一个字,自己便会忍不住拔剑在自己母妃灵位前血祭了这个恶毒的女人。
格妃也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是有着什么误会,便只好远远地行了个礼,退出了琛仪宫。
梁王见格妃走了,这才继续跪在一旁,心情沉痛。犹还记得自己初闻母妃死讯,心里便抵死不信,母妃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间暴毙,直到昨日守夜,一张秘密夹在自己手里纸钱中的一张字条证实了自己的疑。
自己还清楚的记得上面写着贵妃之死有异,欲知详情,芳音阁寻草木先生。自己漏夜前去,这才知道了母妃死亡的真相竟是格妃下的手。
梁王将格妃从琛仪宫赶了出去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以至于宫中人人都在猜测梁王此举的含义,而这份举动带给人最大的直觉便是皇贵妃之死绝非意外,而是格妃蓄意杀害。
这份消息自然而然也传到了宣政殿,传到了帝王的耳朵里,甚至于有支持梁王的臣子直接上奏,声明皇贵妃之死有异,想要帝王彻查的。
“都是一帮庸才!”帝王将一本奏章愤而扔在了地上。
一旁的格妃见状,也知道这两天陛下动怒的原因是什么,便上前捡起了帝王所掷的奏章。
“陛下不必动怒,若是庸才换了便是。”格妃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宣政殿里陪着帝王。
“还是你大度啊,这些人的矛头可是都直指着你啊。”帝王瞧着格妃还是一如既往温柔恭顺的模样,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所有人都在指责是格妃杀了皇贵妃。
“那又如何?陛下相信臣妾就好。”格妃温柔地笑着,一点也不在意。
帝王闻言,叹了口气,皇贵妃的死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是自己下令暗杀皇贵妃的,哪里会是什么格妃,也不知道这梁王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一时间竟然传的满城风雨。这般容易受蒙蔽,岂可堪大任。
“陛下,天启国师在外求见。”百叔从外走进了内殿禀报着。
“国师来了,快宣。”帝王一听是国师,心里道奇的同时便立即让百叔将其宣了进来。
“陛下有事,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格妃识趣地对着帝王说道。
“好。”帝王点了点头。
格妃行了告退之礼,便走出了宣政殿,出门的时候刚好瞧见了这位天启国师,看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天启国师竟然是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当下便觉得有些惊奇。
天启瞧也没瞧格妃,便走进了宣政殿。
“陛下万安。”天启上前对着帝王见礼。
“国师免礼,赐座。”帝王随即说道。
“多谢陛下。”天启说完,便走到了一旁坐了下来。
“国师一直归隐修行,不知怎么今日会回来?”帝王对天启这么突然之间回到了皇城这件事有些疑惑。
“不瞒陛下,臣下近日发现天象有异,不敢耽搁,便立即回来禀告陛下。”天启正着神色说道。
“天象有异?这是怎么回事?”帝王闻言,立即双眉紧蹙,一派忧心的神色。
“原本也无事,只是主皇城方位的星群里有一颗子星忽而隐隐发黑,近来更是光芒妖冶异常,实属不祥,恐会有影响国运之可能。”天启严肃地说道。
“子星......什么方位?”帝王闻言,连忙接着问道。
“主南。”天启继而回答。
“主南,皇城之南,宫宇甚多......”帝王有些为难。
“此子星主木,可有南向带木的宫殿或是妃嫔?”天启继而问道。
“这个暂时不知,不知这种现象国师有何良策可解?”帝王对天象一事一向看的极重,历来天象都是国家极为注重的,君权天授,岂敢不在意。
“受此星影响,此人近来会戾气大增,其戾气除了会影响身边的人,甚至于会影响整个皇城,若想解,必须找出此人,将其安置于最为安宁平和的地方,消磨掉戾气。”天启认真地说着。
“南面,带木,戾气......”帝王喃喃地重复着天启的话,忽而间眼神一闪。
“陛下可是想到什么了?”天启瞧着帝王的神色变了变,便立即问道。
“应该不会吧......”帝王有些惊讶于自己脑海中的想法。
“陛下,此事十分重要,若是放任不管,必将影响这个皇城的运势,倒时候必将会有一场大乱。”天启说着便站起身来,格外郑重地说道。
帝王听着天启的话,陷入了沉思。
“梁王的府邸在皇城以南,近来皇贵妃之死,梁王的确是有些......”帝王这么说着,但是心里却是已然开始有些想要防备着梁王之心了。
帝王想着梁王对格妃的态度和怀疑的确是影响了很多人,不少人都在怀疑是格妃杀了皇贵妃,而且关于天启所言即将有可能发生的大乱,自己也很担心会是夺位之争,若是自己真的将皇位给了秦王,那依着梁王的脾气和众军对梁王的拥护,必然会有一场不和平的传位。
“陛下,天启只是观研这星象之事,将预示的天机告知天子,传述化解之法,其他的事天启无能无能为力,只能言尽于此,其余还靠陛下决断。”天启也不想逼着帝王立即说些什么决策,毕竟不是小事。
“朕知道,烦劳国师特意进宫一趟。”帝王心里也很明白,自古天意,人为缺一不可,这天意已示,剩下的就看人为了。
“臣下不敢。”天启连忙见礼。
“至于方才国师所言最为安宁平和之地,不知国师可知道有何地方符合?”帝王继而仔细询问着解决之法。
“陵墓所在,最得安宁。”天启直言说道。
“什么?国师的意思是此人必死不可吗?”帝王瞬间脸色格外凝重。
“非也,不一定要是自己的陵墓,自古陵墓所在之地,最为安宁,只要在墓园附近待上一段时间,自然戾气全消。”天启解释道。
“好,朕知道了。”帝王闻言,点了点头。
“那臣下便告退了。”天启说完便行礼退出了宣政殿。
帝王一个人留在了宣政殿静静地坐在桌案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天启离开宣政殿之后,便一个人自行离开了。因着今日只是着着便装,这宫里的人大多都没有见过自己,就算有,也只是远远瞧着自己身着道袍的样子,便一边还是避开着人,一边往芳音阁的方向走去。
谷莀正在芳音阁里坐着,便听见乐师在门前说有人要见自己,说是自己的故人,当下便觉得好奇,自己现在是草木,怎么可能会有故人。但是一听来人在外唤了一声开门二字之后,便立即明白了过来。
“谷莀大公子可真是难见哪.......”天启走进了房间,幽幽地叹了一句。
“天启大国师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敢这么直接来见我。”谷莀对于天启这么直接来找自己除了惊讶,剩下的便是无奈。
“又有何妨?这些乐师们又不认识我,再者说,就算认识我又怎么样,我来找传说中的乐师大家草木,又有什么惹人怀疑的呢?”天启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倒是知道你回皇城了,但是不知道你这么快就到了,见过帝王了吗?”谷莀邀着天启坐了下来。
“见过了,你交代的事我也都办完了。”天启坐了下来,眼睛却一直打量着四周,对谷莀这个多格的房间有些好奇。
“这么快。”谷莀闻言倒是有些惊讶。
“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不懂,你非要把梁王赶走的原因是什么?”天启有些疑惑地问道。自己当初一收到谷莀的来信便着手开始办这件事,只是至今都不知道谷莀做这件事的原因。
“自有必要啊,真不愧是陛下面前的最得意的国师大人,这么难的事一下子就办好了,谷莀在此多谢了。”谷莀神秘地笑了笑,继而奉茶为谢。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当初我穷困潦倒行将饿死之时,还不是你慧眼识珠,救了我一把,我才能混到今天,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这种小事不足言谢。”天启笑着摆了摆手。
“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可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啊,不过你还是不要在这里多作逗留了,这个皇城未来的日子不太平,你这个闲人哪还是继续隐居为好。”谷莀笑了笑,想着还是事先提醒一声天启为好。
“我虽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肯定是大事,行了,我也就是许久不见你了,趁着难得回来,找你叙个旧,这便走了。”天启说着便站起了身。
谷莀也随即起身准备相送。
“咦?”天启正准备离开之时无意间瞥见了一幅画。
“怎么了?”谷莀跟随上天启的脚步,疑惑地问道。
“你这儿竟然有那位女子的画像。”天启瞧着一件隔室中挂着辰星的画像,忍不住问了一句。
“怎么,天启大国师总不会也中意这位姑娘吧?”谷莀顺着天启的眼神看过去,继而问道。
“那位姑娘有点特别......”天启想了想说道。
“大国师识人无数,能得大国师如此评价的女子必然不一般......”谷莀眉眼含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辰星的画像。
“这位姑娘的命格很奇特,谷莀公子可别是在打她的主意吧......”天启倒是从未见过谷莀这么上心一位女子。
“勉强算是吧。”谷莀想了想,点了点头。
“可别自伤才好......”天启笑着,说完便离开了。
谷莀在窗边目送着天启离开,回身坐下,侧身看着辰星的那一副画像,久久地凝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