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怽在听到陌怜不见的一瞬就再无心往下听,一路飞快奔回,甚至用上了早已废弃多年的轻功,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片甚至都不觉丝毫冷意。
到了木屋前,望着半敞的门,却停下了脚步,踌躇了起来:“怜儿,你,还在的吧,只是木心跟我开的玩笑吧。”
若是这二人合伙诓他,他定要好好整顿一下家风,太不像话了!得治!
给自己打足了气,怀着一丝希望推开了房门,心顿时沉入万丈冰渊。
一瞬间知觉的恢复,冬日森森寒意,让破碎的希望随风而去。
茫然地望向屋外,茫茫的一片白雪刺痛了双目,倚着门框看去,虽然大雪纷飞,雪地里很多杂乱的痕迹依然尚未抹去,显然……本该是一片狼藉。
陌怜,是她自己离开了嘛?
夜神医觉得自己这个假设十分荒谬,怎么可能呢?她还有他们的孩子,她不会就这么离开。
不得不去面对最不愿面对也是最可能的可能,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就断了。
这不是很可怜吗。织女被抓了,有老黄牛帮牛郎一路苦追上天;七仙女被抓了,董永有龙王带他上天。而他夜羽怽,即便他的妻子在仙界酷刑加身,他……
细思极恐,夜羽怽已经不敢再往下想:果然这,不会被允许呢。
缓步走出门口,看着雪地上那些杂乱无章的痕迹逐渐被新的雪覆盖,只觉得自己已无法支撑,索性就一屁股坐在雪地,痴痴望着天空,任由雪飞飞扬落在他发上衣间。好像顷刻就能白了头。
嘴里喃喃念叨着:“不会的。不会的。”
迫自己勾起一丝笑,然而他浑身上下的力气只够维持一个扯起嘴角的动作:“怜儿,其实是你自己离开对吧,”
“……我不够好,你自己离开的对吧。你没事的对吧,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要好好的……”
不知是雪花太凉还是什么,竟已经红了眼眶。
跟来的木心看着颓废的夜羽怽不知道说什么:年幼的他还不能理解这是一种什么佯的感情。
所以木心只是寻来一件狐裘大衣盖在夜羽怽的身上,然后自己坐在夜羽怽的旁边,不知说些什么。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仙界天牢内,陌怜倚在墙角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很颓废。
当天兵天将找上门时,她想过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就像当初殿下带走那位公主时一样,可惜自己没有太子殿下那样彪悍的身手;她也想过使个幻术,假死以脱身,奈何她也没有那样精深的修为。
即便明知道路路行不通,她还是搏了一回,只是略一催动仙力,一个藏在她身体里,她夫君不曾宣之于口的秘密便被她发现了。
要败的,她早知注定要败的,只是腹中那条生命依然给了她坚持更久些的力量。
在她被擒住那刻,她不觉得惶恐,只是有些惋惜,连告别都来不及。
天牢,真不是个好去处。
忽闻一阵花香,陌怜抬头去看,竟是衣着华丽的百花宫主孤身前来。
陌怜见她,轻笑开来:“你来看我,这回倒不怕被拖累了吗。”
百花宫主瞥她一眼,知她对往事耿耿于怀:“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么。你我相互依存唇亡齿寒,如今,我可不得保着你?不然下个目标可不就是我?”
陌怜笑了笑,倒也是人之常情。
百花宫主便问她:“你私配凡人还怀了凡胎,很能耐嘛。可还有什么愿望?”
陌怜弯起唇角:“我道你是来帮我,不知道的以为你遵了娘娘之命来问我遗愿呢。”
百花宫主笑笑:“那你倒说说看,有什么遗愿?”
“人间秋斩还有送行饭呢,我想在我殿审前可否让我回凡间同外子道个别?”
陌怜说的平静,百花宫主听着就不开心了:“我看你是下了个凡脑子坏掉了?不想着如何在三日后殿审脱身,竟还想着凡间?”
陌怜自嘲一笑:“若我殿审大难不死你可否帮我一回?”
“你简直无药可救。”百花宫主气得拂袖而去,陌怜咧嘴笑了,在她走后喃喃自语:“可不,若我有药可救,我家夫君早给救了。”
她知道,其实百花宫主并不是为自保而保她,因为若她是王母,在百草宫主倒台后不会动百花宫,而自然是另选宫主继续与之抗衡。
只是善于度心的她难以预料的是,自己的不辞而别,他回去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席地而坐的陌怜抬头望着头顶:夫君,对不起啊,就快要除夕了,还是让你在爱上我不到半年时间就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其实……婆母说得真得很对,可是……我们竟然是那些神话传说中时间最短的……
讨厌,究竟是谁说,仰望天空眼泪就会倒回去,那滑过脸颊钻入衣襟的这一抹冰凉,又是什么?
……
木心最近吓得不轻,他觉得,他家医术无双的先生,得了失魂症。
确切地说,其实更像是得了失心疯……
陌怜走的那日,夜羽怽在木心的劝说下回了房,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双目无神。茫然空洞。
若说他醒着,他却不声不响,若以为他睡了,眼睛却时常睁着。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未升起,夜羽怽便又早早的坐在门口,望着天。
后来半月,或是去河边,或是去后山,或者……
但凡是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他都会去呆上一呆,时而痴傻一笑,时而面露恐惧,时而心神不宁,时而喃喃自语……只偶尔吃上一些流食,作息很不规律,也不同他人搭话。
木心差点儿吓哭了,医不自医,何况先生从没有教过他这种病要怎么治。
经过几日苦思冥想,木心想到了一个人,听说,他是先生唯一的好友。
其实木心从来没有见过他,先生去找他从不让跟着。记得有一次他好奇跟着去了,只到一片树林,明明先生是在走路,突然,就在原地消失了。
木心凭着记忆来到那片树林,在从前自己躲着的那颗树旁对着前面空荡荡的树林,清了清嗓子:“仙人,仙人你在吗?可否出来一见?在下有要事相求!”
……躺在自己温暖的小世界晒太阳的莫素渊被吵醒了,十分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谁家小孩儿一大早不睡觉来扰人清梦?
翻了个身想继续睡,结界外的声音依旧在继续嚷嚷,莫素渊忍无可忍的冲到结界口,顿了一下,一步跨出……
唉呀,这酸爽……
莫素渊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愤怒了:谁家小孩儿大冬天大清早不睡觉扰人清梦!
抬眼看见不远处树旁站着的白衣少年,莫素渊暴走:“喂,那小孩儿,我是欠你钱了还是抢你老婆了?我跟你什么深仇大恨你一大早跑来扰人清梦?!”
木心望着好似凭空出现的男子,玄衣墨发,跟他家先生似的拥有完全绝色的容颜,只不过……
木心扯着嘴角不敢置信:仙人?他?
先生是怎么找到这种言谈风格不在一个层次的极品的?
木心悲哀的想:难怪先生在我面前一脸高冷,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咳。
木心上前一步拱手一礼:“请仙人想方设法,救救我家先生。”
莫素渊缩成一团瞥他一眼:“你一大早扰我清梦为了让我救人?喂,我跟你熟吗?我又不是大夫,真是。”
说着转身要走,木心一急:“家师夜羽怽,仙人不认得嘛?”
“……带路吧。”莫素渊觉得,认识夜羽怽真是个悲剧。
比莫素渊起得早的夜羽怽今日依旧起了个大早在外面吹风,现在他很茫然,很害怕,也很无力。
他明明深深思念着陌怜,无时无刻不挂念她的安危。但若此时给他机会与陌怜相见,他也许会拒绝,
他想:他的出现只会使她更痛苦。
他想:如果非要选择,要是不见就能保你平安,那就永生不见吧。是我,没有能力守护你。倘若当初,没有将你留下就好了。
正发呆着,木心回来了:“先生,你看谁来了。”
夜羽怽抬眼一瞥,眸光顺时亮了,腾地起身,再凝神去看,还没来得及展开的笑僵了,顿时一屁股坐了回去。
木心满脸问号的看同行的人,只见那人已抱着胳膊走向他家先生:“诚实的告诉我,你刚才看到了谁。”
夜羽怽闷闷地:“你专程学了法术来笑我?”
木心大惊而后大喜:妈呀先生开口说话了。
莫素渊笑了笑:“小小幻术,皆因你心中过于思念罢了。”一指身后的木心道:“你的事情他都同我说了,我来问你,人一世光阴几何?”
夜羽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莫素渊蹲下身来自顾自道:“自我有记忆起,不过两千年光阴,实则弹指一挥间,你的一生,实在不长。”
夜羽怽磨牙:“你是来补刀嘛。”
“我是觉得。”莫素渊笑得依旧欠揍:“你这楚楚可怜的伤情模样,摆给天看吗。你媳妇在天上你不知道啊。天道无亲,日日这样愁眉苦脸,憋死你,你还有命等到陌怜回来嘛?”
“你。”夜羽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难过,其实应揍他一顿。
想着,一把将碍眼的人推到地上起身冷哼道:“我若是你,何至于此?”
莫素渊撑在雪地上望着他,痞笑道:“我又没做过仙人,就算做过现在也不过是个闲人,不过你还有我嘛,我既然记得仙法武功,待我回忆回忆,我们就杀上天去把你媳妇抢回来不就好了?”
“你。”夜羽怽被气笑:“你还真是简单粗暴。”
是,他最近确实一直苦于上天无门,也恨透了自己这凡人之身。
只不过现在他只想……他怎么认识这么一个极品……神仙?
莫素渊站起身:“解决问题不是有效就好了嘛。”说着不知从哪变出一坛子酒来:“莫对故人提旧颜,且将来日口头话,诗酒趁年华。还是它跟你配。”
夜羽怽狐疑的望着酒:“醉红颜?”
莫素渊摇了摇头:“烈云烧。”
夜羽怽:“木心,拿碗来。”
后来——
木心站在不远处,莫素渊坐在桌旁,夜羽怽……他醉了。整个幽谷都回荡着——
“阿渊,你说,我该怎么办。”
“阿渊,你说,心痛有药嘛。”
“阿渊,你说,我们还能再见嘛。我还能等到那天吗,她会忘了我嘛。”
“阿渊,你……的酒真辣。”
“……良药可治假病,烈酒难熄真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