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作为一个大夫,对症下药应该是掌握的最好的,然而尹相府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又如何能贸然行事?
其实即便是尹小姐听信了那谣言,恐怕他也不会是老谋深算的尹丞相的对手吧。
何况真让他扮个浪荡子去到尹丞相一家跟前招摇,他自己做不来不说,夜夫人非打死他不可。
随着应予陌怜的婚期一日日挨近,惆怅随之日渐浓重。
夜羽怽颓然的伏在案上,他觉得自己最近都愁掉了不少头发,这样下去非愁白头不可。
“先生。”木心推了书房的门进来:“城里新贴出了皇榜。”
夜羽怽现在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这与你何干。”
木心又走进来些:“说皇后得了怪疾,瞧遍了御医皆无济于事,皇上无法只得贴皇榜寻名医给皇后治病呢。”
“哦。”夜羽怽恹恹应了一声忽得起身:“皇后?尹皇后?”
已经打算闭口不提的木心一脸不明所以:“正是啊。皇上还许出一诺作为酬谢。”
“哈。”夜羽怽喜笑颜开起身一拂袖:“走,木心,揭了去。”
怪疾他可见得多了,还真是淋雨前行途遇贩蓑笠,雪夜路归恰逢赠棉衣。——正赶巧儿。
陌怜最近的小日子颇为惬意,因为摆明了夜羽怽有事相瞒,她也不好老往跟前凑,倒是跟他那个妹妹夜羽雪混得不错,也能时常独自出府在长安城溜达溜达。
郊外护城河边,按理说这种高危的地方该是自寻短见的不二去处,然而在这太平年代,想不开要投河的人还真是不多。
何况投个河还能碰到神仙路过的几率更微乎其微了。
要么说是无巧不成书,陌怜正好撞见一个。
本来陌怜是不晓得此女要跳河的,否则她是不会去管这事的,毕竟不好乱了凡人的命格。但陌怜见一粉衣女子她迎风而立,说不出的落寞凄凉对着河水独自垂泪,偏巧天气阴沉怕是要下雨,因此陌怜上前拍了拍那位姑娘并道:“姑娘,这天恐怕要……”
话未说完,女子回身显然未料到陌怜这个走路无声的神仙就在身后咫尺的距离当即吓得往后一步顺理成章的失足落了水。
陌怜很是有些尴尬,女子呼救的声音传来,无奈只好先救人。
待将那女子救上岸,陌怜连连道歉,那女子蓦地抱住自己大哭了起来,伤心欲绝,陌怜当场懵了。
“姑娘,你……那个,我……我并非有意害姑娘落水,我还是同姑娘去买些干净衣服,免得染了风寒,到时任凭姑娘处置,可好?姑娘……”
粉衣女子自顾自哭了一会儿,哭累了抬头艰难一笑,开口,温柔而柔软的声音带了些嘶哑:“吓着姐姐了吧?依姐姐所言,有劳了……”
“啊……”陌怜虽不明觉厉,好歹这人还算正常,但可见心情如何低落,也不曾多言陪她去了成衣店买了干净的衣服换上,找了家客栈让她洗了个热水澡。
期间那位姑娘的话一直不多,陌怜帮她擦头发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
“其实,今日是我该多谢姐姐才是。”
陌怜大抵已猜到了她确实想自寻短见,便问道:“姑娘年轻貌美,观衣着亦非寻常人家,却为何想要投河轻生?可是情路不顺?”
“让姐姐见笑了。”粉衣女子苦笑一声:“实不相瞒姐姐,我已成家,且夫君待我如珍宝,发誓今生绝不起二心,夫家供我锦衣玉食,可我却身患怪疾体弱多病,更无法为夫婿诞下子嗣,今日偷跑出来,本打算了此残生,可……”
陌怜接过话头:“可方才姑娘不慎落水之后,死亡将至,却产生了求生的念头。”
“是。”粉衣女子难过的垂下了头:“是我无用,既不想活着拖累与他,亦不愿死后有她人伴他百年,更害怕他将我忘怀……”
陌怜笑出了声:“姑娘,你当明白,一世终了,便是什么都没了。你所爱之人尚且视你如至宝,你又有何资格轻言放弃?你更应坚强,方能使他安心啊。”
“道理谁不懂呢。”粉衣女子轻笑一声:“可我看他一次次燃起希望一次次又希望破灭,人一生中,能经历多少次失望呢?他那样的人,恐怕从前或将来都不会这么绝望。”
“你的病痛,我虽不能感同身受,只是,我想对于你家夫君而言,这些失望他都挺得过去,只有你以一具尸首见他,才最让他绝望吧。”
“嗯。”粉衣女子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虽然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我至少能够陪在他身边。我会努力活下去。”
陌怜心中触动:虽然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我至少能够陪着他……
笑了下,陌怜将手中的毛巾放了下来:“走吧,时候不早,你既也说是偷跑出来,若再不回去,想必你夫君也该担心了。”
“嗯。”粉衣女子乖巧的起身:“今日多谢你,我叫尹妤绾,敢问姐姐如何称呼?”
“陌怜。”
二人一起出了客栈,尹妤绾拉着陌怜道:“怜姐姐,今天太谢谢你了,不知你可否同我回趟家,让我家夫君好好答谢姐姐?”
“这,不必了吧。”陌怜觉得这姑娘并非寻常姑娘,想必她的丈夫也非比寻常,自己本是无心害她落水又顺手救她,若到时候听出什么旁的目的岂不是麻烦?
“姐姐可是担心什么?若出了事,自有我担着,他万不会为难于姐姐。”尹妤绾见她还在犹豫,便哭丧着脸道:“姐姐可知我这一回去便不知再见何期了,怜姐姐不想同我多待么?”说实话,众星拱月的尹妤绾身边从来都不缺人,只是他们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目的。然而却从没遇到这样一个交往无所图之人,自然是倍加亲近。
而陌怜显然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偏偏遇到这种粘人的就无计可施,只能妥协。
一直到宫墙门口,陌怜悟了,这女子,果真不寻常。——当朝皇帝心尖尖上的人,皇后尹妤绾。
这一代帝后,竟然如此年轻。
陌怜当下就后悔了,虽然她不需要惧怕人间的帝王,但她是要在人间生活的仙,皇宫是什么地方?一旦一步行错,将万劫不复。
尹妤绾看出了她的紧张,甜甜一笑挽住了她:“怜姐姐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哦!姐姐便当陪我说说话,不好么?”
陌怜踌躇许久:“好吧。”
尹妤绾打趣:“旁的人得知我身份,早巴巴跑来献媚讨好了,姐姐如今知道了却像是要奔赴刑场似的,姐姐果然非凡俗之人。”
陌怜还是紧张,虽然明白当世明君主世,虽然明白凡人约束不了她,但是……
和尹妤绾同坐撵车来到凤仪宫正殿看到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时,陌怜的紧张达到了极致。随后看到殿内伏案的另一人,两人相视一愣——谁?揭皇榜的夜羽怽。
本来刚揭了皇榜被带入宫的时候夜羽怽心里是忐忑的,皇榜并未言明病症,只说允君王一诺,所以他这个行为实在是十分冒险的。
尤其是当真正面圣,那是个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的少年,却已然是九五至尊,这样的人物,会轻信自己吗?
只是他小看了皇帝的情报网,自帝后新婚前皇上便派人四处寻访名医,尤其是那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
夜羽怽作为一个专治怪症出名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虽不知姓名,但传说版本繁多,他,便是皇上最后的几个希望之一。
皇上本也并不相信自己会这样撞大运传说中的神医会自己送上门,但是,敢揭皇榜的无一不是将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问话间此人显然不是心智不全,而若非心智不全,便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所以向来谨慎小心的少年帝王愿意一试。
来到凤仪宫,看宫人那慌张的神情,少年帝王便猜到他那小妻子又偷偷跑出去了。
于是他屏退了宫人,作为娱乐顺便差人拿来一份御医院的考题给夜羽怽做做以此满足一下他自己料事如神的成就感。
不过夜羽怽答题的速度还是让皇上大吃了一惊,两人干坐闲聊了两株香之后,才等回来了人。
眉目明朗的少年帝王冷紫抬眼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己的皇后,尹妤绾完全没有偷溜出宫的尴尬,而是朝冷紫勾了勾手指:“相公,你来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另外两人惊讶了一下,目送君王不以为怪的施施然走了出去。
没什么人了,陌怜放松了,于是比冷紫还施施然的走到了桌案边笑得十分温婉:“神医啊,怎么在这?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呀?”
与陌怜不同,陌怜从进宫到刚才帝后出去一直都很紧张,如今才放松了起来,夜羽怽是之前十分泰然,如今见到了陌怜,反而紧张了起来。
脑子里快速转动:陌怜怎么会跟皇后在一起?皇后不是尹家的人么,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惨了。
“怜儿。”夜羽怽十分艰难的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听说,夫妻之道贵在诚,就信老祖宗一回吧。把人搂了过来,夜神医十分诚恳:“回去都告诉你。”
陌怜看了看案上没有收走的卷子,十分惊讶:“看不出来,怽怽想做御医啊?”
夜羽怽顺水推舟:“怜儿看我合适么?”
陌怜想了一下:“听说人间有首诗是这么写的: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夜羽怽顺手吃了陌怜一把豆腐若无其事道:“那只好委屈你做民妇了。”想到她刚才和尹皇后一同进来,便随口问道:“怜儿你刚才和皇后在一起,可有察觉她哪里不适?”
“这我怎会知道?”陌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若非皇后言明,我都不知她患有隐疾呢。不如我替你算算?”
夜羽怽摁下她打算掐指的手:“不必,听说算命折寿的。看病这种事,还是交给为夫吧。”
“咳。”陌怜打心底里觉得他们二人在皇宫这地方打情骂俏实在不妥,但是……
算了,又没人看见不是?
“冷紫,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外头的尹妤绾直呼帝王名讳,可见两人感情。
冷紫抱臂,笑得似有若无:“绾绾,同你说了多少次,我没有放弃,你也不要放弃,不成么?”
“……”尹妤绾沉默良久:“可你知道若我不能为你诞下子嗣……”
“管这些做什么。”冷紫的语气依旧平淡,不过带了些不悦:“若你恶疾痊愈,此事自然迎刃而解了。何况,我们不是找到了克制的方法?若不能根治,最坏这江山不传子传弟又有何不可。”
“好。”尹妤绾顺着他的话道:“既然你也说了,我答应你一定努力活下去,但这次若失败,你便答应我不再寻医问药,好么?”
“不好。”冷紫态度坚决:“朕不信这破病天下无人可医。”说完拉了尹妤绾面色不善的重新回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