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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峰回路转(1 / 1)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孙德顺已亲自搀扶着云安自殿门外徐徐缓缓而入。穿过众人诧异猎奇的目光,与面如死灰的静音擦身而过,最终在静善咫尺之前侧身站住,向着高位上坐的赵构遥遥一拜。虽仅在佛门礼数之列,赵构也丝毫不敢怠慢,忙起身回礼,双手合十笑道:“师太乃母后生前挚友,便是朕的长辈。若非今日实在事关重大,如何都不应叨扰师太静修,还望师太海涵。”

云安闻言微微一笑,也不忙着答言,只回身几步踱到静音身前,凝神细看了半日,方转头笑道:“从后殿过来的路上,孙公公已与老身说了个中是非了,确是大事,皇上不必多虑了。”

她说罢便似迫不及待般地向着静善走近了几步,目光如炬地将眼前之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直逼得静善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了身,双手在小腹前绞着劲儿地攥着,却还是能感受到彼此透骨的凉意。

忽然,只见云安笑靥深深,躬身低头道:“多年不见,小长公主出落得愈发标致了。太后娘娘在天有灵,不知心里要有多少欢喜。”

静善这才长舒一口气...是了,当年在越州时,云安既未发一言,今日殿上何苦再自食其言、重翻旧账。可心里虽是想得清亮,嘴上却不由得多了点踟蹰。

“是...越州一别,算来...也有近四年了。师太,一向可还安好?”

“世外之人,从不以己而悲喜...”静善忙着点头自道失言,却又听云安轻叹一声道:“只是隆佑太后薨逝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殿下您,几次三番托付贫尼代为护佑。贫尼这些年定居越州,重兴乾明庵,与小公主远隔千山万水之外,可心中却一时未敢不惦念殿下玉体安康。此番来临安,本是想着太后忌日将至,来替娘娘探望殿下。不曾想一进宫,便听闻殿下已许了川南高氏,于贫尼,当真是意外之喜啊。”云安说着眼睑微低,不无伤怨地无声苦笑一二,又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攀住静善冰凉的皓腕,深不可测的漆黑双眸闪着泪光直直地顺着静善的眼睛扎进她心里藏得最深的那块柔软,像是儿时跪在佛像前时,每一个编得天衣无缝的谎言总能被这个女人一语戳破,却又总能像母亲样莞尔一笑、容她放肆....

“此物...难得小长公主还随身戴着。”云安的视线落在静善襟前的那把流光溢彩的长命锁上,剔透的红晶石在黄澄澄的足金上闪着鲜血般野性狂傲的魅惑。

“哦..您说这个..”静善不无慌促地抽回手装作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这宝物,却三两下地将它藏回了亵衣之内,不无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这是师太亲赠于环儿的护身之物,焉敢闲置妆笼之中?”她心神不定地瞥向云安,晃然间,眼前竟是昔年拜师时这个女人亲手为自己戴上此锁时的景象。‘因果自噬,福寿常随’,那是她第一次将云安与母亲模糊的形象联系在一处...

“贫尼还记得,当时太后说此物好虽好,却是小孩子的物事,怕公主不喜常挂于颈上。特意亲自操动针线为公主缝了一只精巧的锦囊用以装纳此锁、悬挂于腰间玉带之上。怎么如今竟不见了?”

静善心里猛然一沉,那绣囊当日在荣德寿宴上丢失就再也没见踪影。原是为着毕竟是孟太后的遗物才恋恋不舍许久,如今云安为何几句话便问起那东西的去处,莫非其中另有机巧?

“只是..只是今日匆忙,未曾戴上罢..”

云安装作未曾看见静善眼里一闪而过的焦躁,只微微点了点头,却听身后一人道:“师姐..您是何时进的宫?我竟半点都不知...”

不用看,便知是高愿。云安回身望向那个紧紧护在晏贵嫔身侧的女子,神色淡漠地道:“有劳太嫔过问,老身也是昨夜甫至,尚未来得及去清乐殿拜会,确是疏忽了。”

“师姐您...”高愿讪笑着望向云安依旧不见缓和的面色,心里虚得发慌。当初求了云安放自己入宫伴甄依左右,一口应下每月向越州传信详述小长公主近况的要求。可自从她发现荣德对这位小长公主的身份起了疑心,索性便硬了心肠誓为甄依就此除了这颗眼中钉,自也不再甘心做云安的千里眼。算来...确是有四五个月没向越州去过一封信了。“师姐折煞我了,俗家佛家无论是从哪头论起,也没有您屈尊拜会之礼...”

“好了。”赵构略带烦倦的声音适时地自上传来打断了高愿自顾自的尴尬圆场,“太嫔若是无旁的要紧事便缓缓再闲话家常吧。”几丝愠怒的视线从甄依的脸上划过,吓得她忙拽了高愿到身后,忙不迭地代为告罪。

“师太。”赵构换了副恭敬面孔,和颜悦色地转向云安,伸手指向跪伏在荣德脚边的静音,朗声道:“此人自称是乾明庵静音尼师,您的开门高徒。师太可识得?”

片刻前还有几分闲情氛围的大殿之上,陡然间被铺天盖地的死寂笼得密不透风,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钉住云安,附在她宽大的青衫布袍之上,一步步逼近那殿中央匍匐似腐肉般的小尼,不无吃力地蹲下身,像端详一尊古刹里尘封多年的泥身菩萨般凝神细观良久,忽然两袖一甩而起,任凭那小尼被晃倒在地,回身颔首躬腰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回禀皇上,此人并非贫尼之徒,实属冒名宵小,还望皇上明鉴。”

“什么...师父!师父您...”静音惊恐无助的尖叫声旋即便被大殿内纷纷而起的议论喧嚣吞没,随之而落的还有荣德语无伦次的争辩。

不可能...绝不可能。

“高太嫔!你也是乾明庵之人,你来说!”

荣德慌乱地睙向不远处的高愿。净荷带人回来时,她为保险起见,事先是特请了高愿去兴乐殿确认的。即便是两人一向疏远,可毕竟是一个庵院里朝夕相处过来的,如何会认错!此人就是静音!高愿一眼便认出来的人,岂会有假!

“这..妾身...”忽被荣德拎出来作证的高愿显是乱了阵脚。不错,换任何时间换任何地点,她都敢当众以性命担保那人便是实打实的静音,可如今云安金口在前,上有御驾有意偏袒,之间还夹着个难以置身事外的甄依,她实在不敢再言之凿凿,“妾身昔日只是跟在师姐身边修行,一向不怎么与后辈熟络。静音尼师常在外为庵里求聚善缘,原不怎么回山上...缘此便更生疏了。此人...此人初看上去确与我那徒侄有几分相像,可..可妾身还是不敢确认。既然师姐都说了不是,想来...确、确非其人吧”

“高愿!你在兴乐殿可不是这么与本宫说的!你...”

“皇姐!”只听皇座之上一声低吼,早有机灵的侍监冲上前去死死拦住了扑向高愿的大长公主,“有什么大可直说,但这动不动便要拳脚相向的习性,可不是我赵家的教养!”

“陛下也莫怪,大长公主当初也是从北地只身逃回来的。这一路上饿殍兵荒的,不习些野性,安能全身而退?”张贵妃适时地接上了荣德哑口的空档,看似好意地宽慰了几句,却立刻话锋一钝,瞥了一眼荣德,道:“不过长公主也听本宫一句劝,您宫里还养着位宗室小公子呢。琢儿正是伶俐的年纪,见什么学什么,您平日里还是多少收敛些,切勿白白耽误了秉义郎家的宝贝独子。”

荣德白里透青的面色一点不漏的落在文茵眼里,无异于几杯甘洌的助兴佳酿。

“本宫还记得瑗儿刚入宫那会儿,也就是五六岁的年纪,成天家长在小长公主殿里。可怜我们公主白日里要入紫宸殿陪伴兄长料理朝务,晚间要来广荫殿与本宫协理后宫琐事,好容易回到自己寝宫还要时时警醒一言一行,生怕小皇子哪里错会了意,沾染上不谨慎之处。”

“贵妃所言甚是。”荣德咬着牙狠狠地压着喉间的火气,勉强挤笑道:“方才不过是一时失态,在琢儿面前,本宫自有分寸。”

“分寸?”赵构忽得冷然一笑,“皇姐不知从哪里抓了这么个假尼姑,大张旗鼓地扰了前朝重臣和后宫妃嫔齐聚紫宸,口口声声指认环儿是冒名顶替的乾明庵小尼。若非今日有云安师太在场,环儿的名声、高家的婚事、我宗室的颜面都会在你的胡搅蛮缠下荡然无存!试问你的分寸何在?朕又如何再安心将秉义郎的小公子托付于你手照料!”

琢儿...荣德刚刚死命强压下的火气终究经不得张贵妃和皇上轮番提起那个孩子,又被挑的熊熊而起。赵琢是她费了多少精力从宗室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孩子,又威逼利诱地接进了自己宫里抚育。虽还没如赵瑗那般被正式收养过继为小皇子,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孩子早晚都是赵瑗继位路上的劲敌。她之所以愿意在曹晟的事上一再退让、夫妻再会却不能相聚,为的就是待着赵瑗的靠山倒下后扶持赵琢入主东宫,也只有那时她才方能安心地出宫与驸马团聚。可谁曾想今日之事弄巧成拙,三两句之间,竟已能听出皇上为赵琢另觅养母之意...

“皇上此言怕是还为时尚早!”荣德怒容满面地环视着四周各怀心思的人脸,一种生动的恐惧在脑海中一跃而过。她深吸了口气,几步上前,尽力平稳了声调,大声道:“静音师太是臣派心腹从越州千里护送而来,没想到云安师太竟狠心不认自己的爱徒,臣也实在无话可说。可是除了人证,皇上若想辨明此女真伪,不妨令人提起这女子的曳地长裙!环儿妹妹的双足是昔年王贵妃娘娘悉心裹养的,那是出了名的三寸金莲,寻常女子再怎么艳羡也仿不得的。皇上!您细想想,自这女子到临安后,除了她身上这种旧年里唐宫盛行的繁复长裙,可还见过她穿过旁的式样?如此古怪究其缘由,还不是为着掩人耳目,将马脚藏于裙摆之下!”

有些事便是如此,平日里见怪不怪,偶尔的几丝疑影也会被周遭的杂事迅速压进心底,可一旦有人一板一眼的翻到桌面之上,所有扑朔不定的疑心便会从杂乱的思绪中一跃而起、随声附和。

确是古怪的。小长公主身量高些,平日里穿这样的长裙才不觉突兀,反倒显得高挑纤细。可再怎么偏爱,也没有不分春夏秋冬日日加身的道理。再者,毕竟是唐宫旧样子,华丽富贵不假,可未出闺阁的女孩儿家如此打扮难免沾染世俗气。宫里就算是潘贤妃这样生过皇子的老人儿,也只逢宴席年节时才如此装扮一两次。可这位小长公主,邵华正好的年纪里,竟独爱这身守旧打扮。有时宁可择些素色新绣照着老样子裁衣,也不愿穿时下正兴的利落短襦裙...殿下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聚汇于静善脚边散开的长长裙边之上。松绿撒花的织锦料子上累赘地打着千百条褶痕,深深浅浅长长短短间足以纳下无数个弥天大谎。

“胡闹!越说越不成样子!皇姐还怕今日之事不够给临安城大街小巷议论上十天半月吗!”赵构一掌拍在龙椅的金扶手上,硬邦邦的手掌在冷冰冰的金疙瘩上震出骇人的闷响。

“正因此事已闹成这样,皇上何惧让小长公主提一提裙摆?举手之劳,便能省下多少不必要的流言蜚语!”荣德毫不示弱地道:“靖康大劫,被掳走的皇族贵胄数以千计,怎么偏偏就是自小身子虚弱柔福帝姬逃出生天?宫里宫外,心存疑虑的远不止臣一人。今日索性便一鼓作气,解了这心结,还皇室以清净,到底有何不妥?!”

“没什么不妥!”

静善忽得起身,避开文茵欲相阻拦的手,一步步走到荣德近前,立在大殿中央,感受着众人的视线毫无顾忌地在自己身上一遍遍游移打探。

唯有他的目光,不用回望,也能触碰到那从心血里流淌出的滚烫。

柔荑微动,玉葱似的细指不费力地提起看似繁重却绵密轻盈的长裙摆,赫然露出一对小巧的正红色云缎弓鞋。繁复的百兽纹缠满了三寸秀足,与鞋尖镶嵌的纯金兽头呼应着彰显着皇家气派--宫里寿礼上常见的样式。喜气富贵不假,却像是她日日加身的曳地长裙一般,本不是家常穿戴的物件...

“皇姐可还识得这对百兽鞋?”静善轻踢着鞋尖,朝荣德笑道:“去年皇姐寿辰时特叫人送给环儿的。昨日丫头们收腾箱笼时将它翻了出来,环儿本是想穿着出嫁的,也算是全了皇姐的心意。可今日试着穿了,鞋底竟硬得很,没走上几步便害腰痛。果然是样子货,面儿上华贵精细,里子却专是个磨人算计的东西,当真可惜了皇姐这份心。”

几句近似明目张胆的奚落,连旁观之人都不禁脸皮发烫,可荣德却毫无心思细想。这鞋...净荷是亲眼见曦月将它束之高阁的,怎么偏今日又上了脚...

“皇姐!闹够了没有!”又是一声怒喝,大殿之上刚欲掀起的细声窃语陡然被压得鸦雀无声。张贵妃会意地起身,走到静善身旁,三两下地替她整理好了裙摆,依旧扶了她回去坐了。刚安顿好,便又听赵构道:“什么流言蜚语,哪朝哪代没些爱嚼舌根的小人。你只疑心环儿是如何从北地脱身的,却忘了你自己也是从金人手中死里逃生的!怎么,大皇姐,当真以为朕的耳朵里没灌些质疑你身份真假的所谓闲言吗!”

“笑话!”荣德此刻当真是有些气极生笑了,“尚不必说昔日将军府的旧部早与臣相认,就是只辅国公与驸马便可为臣作证!”

荣德的目光信赖地靠向一旁站得笔直的辅国公,却意外地发现他似仍于天外神游,毫无出言相护之意。

赵构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放过了这短暂静默里蕴含的尴尬。幽幽开口道:“朕这里,正好有一份驸马前日刚刚呈上的密奏。朕犹豫再三,本想着兹事体大,待查清了再发落不迟,却不想皇姐今日如此无礼胡闹,让朕不得不对驸马奏章中所述又信了三分。”

“密奏?他...不过一介闲人,有何事可奏?”

荣德近乎求助地望向辅国公,却再一次铩羽而归。

“驸马上书直言,说皇姐你,南渡之后与当年在将军府时竟近乎迥异。”

“迥异!?”荣德一时竟不知从何处辩驳,“臣倒是愿闻其详!”

赵构环顾了一圈大殿上站得乌泱泱的臣工妃嫔,故作为难般地缓缓道:“先是这容貌上,驸马提了几处不称之处。这倒没什么,你们夫妻分离多年,各历颠簸困窘,皇姐风采有所减损也不是什么非常之事...”他装作看不见荣德羞恼欲怒的模样,自顾自又道:“但驸马还说与皇姐于宫中相见时,每每提起昔年旧事,您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即使非言不可,也往往含糊了事,似是...似是怕说错了什么露出端倪。”

“胡沁!”荣德怨怒地狠狠剜了一眼立在左相身旁的辅国公。毕竟是曹家的长辈,虽不是生父,可难道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如何能容得曹晟如此胡闹!宫里进来也没少吹些关于这位闲人驸马的桃花风,她为了了结手头这桩大事才一直装聋作哑地不予追究,想着来日出宫相聚了,怎么都能收拾请这些莺莺燕燕。可却从不敢想这曹晟竟敢密奏上疏,扯这些没有影儿的傻话!

“臣只是不愿在夫君面前提起金贼种种*。至于东京的旧事,更是过眼云烟,一朝镜花水月,提起来不过是白伤心...”荣德看了一旁显然已神态自若的静善,道:“皇上当时在磁州领兵不在京城,可环妹妹是亲历过的人,不会也不体谅个中辛酸吧。”

“大长公主此刻又愿唤环儿一声妹妹了?”静善柳眉轻挑,似笑非笑地道:“这么快就改口,真是枉费了净荷千里往返越州替大长公主尽忠。”

刀子似得目光冰凉凉地甩向一直缄默不言的净荷,打了个周旋又落在了冯益身上。

“公主恕罪!”不知是终看清了局势,还是当真被静善眼神里的狠厉戳中了筋骨,净荷忽得扑通一声跪下,连滚带爬地扑到静善脚边,哭道:“都是奴婢一时糊涂,心里总念着太后娘娘,生怕娘娘一片慈母心被白白辜负...大长公主找来时,只说有些疑惑之处想让奴婢出力查清,也只是因为...奴婢是太后娘娘生前的心腹,与乾明庵的尼师相熟...公主明鉴,奴婢只是个宫人,大长公主发话,怎敢不从...”

“这般说来,既是你亲自从乾明庵带出来的人,怎会弄了个冒名顶替的假尼师?若不是云安师太亲自指认,今日岂不是就冤了小长公主!”文茵不等静善接话,便忍不住斥道:“蠢笨的东西,当真坏了大事,你有几个脑袋抵这份死罪!”

“是..是奴婢之罪。”净荷忙不迭地叩头道:“奴婢初到乾明庵时,云安师太应是..已在来临安的路上,而静音师太又在楝郡做法事,所以...奴婢实际上是无功而返的。直到前几日回宫复命时,大长公主才说,这位...师太——”她向着地上的静音怒了努嘴,“说她就是奴婢要找的人。是公主殿下另派人从楝郡接回宫的....”

“贱蹄子!你怎敢胡言!”

这次荣德倒是抢在小侍监们近身拦截之前狠狠将净荷扇倒在了地上。

“殿下,奴婢毕竟是小长公主的人,太后娘娘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奴婢要以命相护公主,便是您今日将奴婢立时打死在殿上,奴婢也不敢不说出实情!”净荷躲在层层护卫之后,倒越哭得声泪俱下起来。捂着红肿的脸转头继续回道:“大长公主当日领了这师太出来见奴婢时,奴婢心下就有疑虑。怎奈大长公主逼迫,一定要说此人是奴婢一路亲自从越州接回的...”她故意回头,又细将静音看了几眼,“当日在越州行宫时,奴婢是与乾明庵的几位小师父一起侍奉在太后身边的。虽说过去了这些年,可也能瞧出,大长公主找来的这个人,绝非乾明庵的静音师太!”

话音未落,殿上的惊呼声早已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前有云安指认,无非是洗了小长公主的冤屈,可这宫女的几句话,却明里暗里的句句直指荣德,所谓替皇室殚精竭虑,难不成只是由妒生怨的毒计!?

“皇姐!”静善适时地颤巍巍站起了身,握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啜泣道:“环儿自问从无不孝不悌之行,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您,如何费心定要置环儿于死地?若是还像前几番那样编排我不守宫规便也罢了,无非就是受皇兄几句责斥,大不了闭门封宫,与我也早是家常便饭了...”她带几分赌气地睙了赵构一眼,又换上弱不禁风的可怜相,哭道:“没曾想皇姐竟狠心找人构陷环儿并非赵家女儿!您这是想绝环儿于宗庙之外!纵使一朝冤死深宫,也只能做个无根无茎的孤魂野鬼。来日兴乐殿秋风夜雨,皇姐就不怕先人纠缠,当面问罪吗!”

“你——”荣德被逼问得毫无招架之力,支支吾吾地道:“妹妹莫听小人挑唆,这个贱蹄子就是信口雌黄!这人证分明就是她亲自从越州一路带回来的!”

“皇姐莫再说了!”静善不为所动地越哭越凶,伏在张贵妃肩上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却还是口齿伶俐地道:“净荷是母后生前最得意的人。母后一走,她本可以就此出宫,却为了让母后泉下安心,偏偏留在了我身边,一路北上迁来了新宫,接了敛容的差,掌管灵和宫大事小情。其赤胆忠心天地可鉴。若非有人威逼,她断不会做出这般的糊涂事!”

好一个主仆情深,满殿之人莫不为之动容。唯静善一人几欲被自己这番说辞逗笑。净荷是敏慧的,与她那个沾了亲的哥哥一个机灵脑子。今天的事净荷在中间起了什么样的作用,静善心中再清楚不过。扳倒自己,就是扳倒冯益,这是净荷为枉死的红莲雪恨的最后机会。若白白放过,她便不是净荷了。可眼下大势所向再明白不过,皇上从一开始就无怒意,中间张贵妃又一反常态的公然袒护,再加上一个半路杀出的云安师太...一样的,若不想出个金蝉脱壳的法子临阵倒戈,她也便不是净荷了。

但能在一片混沌的情况下,短时间编好一套说辞,完美地将自己择出事外,还落个忠心护主的名声,的确还是让静善有几分刮目相看。到底是跟着孟太后历尽风浪的心腹,论起城府计谋,荣德怕只有门外跪师的份儿。

“环儿退下!”赵构阴沉着脸,喝散了满殿内一片哭闹惊呼交杂的喧嚣,愠怒地打量了荣德良久,方低声问道:“朕愿意相信皇姐并无此等歹心,不会故意构陷自己的亲妹,更不敢污蔑我大宋的福国长公主。”

“皇上英明,臣绝不会...”

“可是今日之事,牵扯环儿清誉,关乎宗室颜面,朕不能不详查..”赵构不疾不徐地打断了荣德那似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歇斯底里地辩白。

“孙德顺!”

“老奴在!”

赵构撑着额头的手滑到太阳穴上狠命的揉了几揉,皱着眉头沉吟半晌,终长叹一声道:“传朕旨意,荣德长公主即日起闭锁于兴乐殿,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皇上!你——”

“另,着大理寺右治狱尽快立案,审司专派五人入兴乐殿进行审讯。御鸣台遴选三位推官从旁监察,谨防再生冤误。还有,驸马前番奏章中所提之事,不妨也一并详查。”赵构如行云流水般排兵布阵,似是陡然想起来一般,随口道:“正好辅国公也在这,明日便带了驸马一同入宫,在兴乐殿后的风冥轩将就些时日,协助审司众卿核实公主身份。此案由朕亲自主理,审司官员每日入紫宸殿回禀,待水落石出之日...”赵构忽得顿了一下,“无需断司定罪,朕自有发落。”

三下五除二之下,早有孙德顺领旨而去,左右相也忙告退而出,自去安排。静音、净荷也被殿前军押解下去各自关押,唯剩荣德一人,似是大梦未醒般茫茫然立在大殿之中,木木地瞪着眼前一团朱金绛紫的锦绣混沌--她的皇宫、她的亲弟、她为之倾尽心血的皇族宗室,似都随着赵构清冷决绝的声音爆裂成数以千万计的碎片残骸,在南地缠绵的风里悠悠荡荡地飘着、飘着,一路北上,飘回东京皇都深宫里那个美得不敢轻易回首的温柔梦里。

静善及时地止住了哭声。不咸不淡地几句宽慰算是尽了幼妹的最后一点情意。她站起身,款款地走到赵构面前,在冯益地搀扶下妥当地跪下,俯身、叩头,再起身时望向那个每日在疯狂的思念中扭曲、变形又一次次还原的人,恍惚间似又回到了越州废宫初见时的场景。他在眼前,自己则跪在咫尺之外,身后有冯益,风雨不动地假装着一切安好...

只是平白多了一些人、一些事。那些不相干的、放不下的、绕不过的...无声无息地日日集聚、缠绕、编织,终于汇成了一张细密结实的天网,隔开这短短的咫尺之距,切断两个陌路人造化捉弄下短暂相接的命运。

“有劳皇兄费心审案,环儿不便久留,先行告辞。”

风轻云淡,无关悲喜。即便深知这也许是踏上花轿、蒙上盖头前的最后一面。

“今日委屈你了,莫挂在心上。”

合礼合矩,寥寥数字。第一次,她希望自己爱上的是当年那个快意恩仇的康王殿下。

转身,离去,一步步走远。沉重的楠木殿门轰然禁闭。

她的思绪压抑着情欲飞快地审阅着身后种种奇迹般的巧合与古怪,却仍然理不出所以。

是逃出了鬼门关,还是走进了另一个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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