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穷与富
眼下是橘子的正当季时节,大约是一年到头里,橘子最便宜的季节。向晚晚出门往报社的途中，看见巷子口有人在叫卖,问了价之后,忍不住心动掏钱买了三斤。
这批橘子似乎刚采摘不久，果子上连着的叶子都是碧绿而□□的，丝毫不见久置之后的蔫，一个个看上去水灵灵的。看着这些橘子,向晚晚越想越自觉自己精打细算，勤俭持家,已然是个十分会过日子的人了。
向晚晚提着这一兜的金色与碧绿到了编辑部,正好碰到俞编辑进门，桌上放着一袋同样的橘子——当然,还是有一些不一样。
隔着桌子,俞编辑没有看到向晚晚手里的兜子，颇为热心地招呼向晚晚过来吃橘子，然后心情愉快地对向晚晚说，“今天看到有人在卖橘子，看上去还不错，我就买了。”
向晚晚想要拒绝,告诉俞编辑自己也买了。
“你知道吗,我爱人告诉我,买这种橘子,就要去捡我这种没有梗也没有叶子的橘子来买。”俞编辑继续乐滋滋同向晚晚分享自己的生活小窍门,“如果每个橘子都带梗带叶子，买了个两三斤的，就等于少买了一个橘子，多不划算，对不对？”
向晚晚举着袋子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顿了顿，绕了个弯，藏到了背后。
她买的橘子都是有叶子的，而且，还专门挑的叶子多的买。
总共买了三斤，亏了一个橘子！向晚晚痛心疾首想到。
想想以前在超市里面，偶尔碰到买玉米去叶子、买火龙果掰皮的阿姨们，尚还没有太大的感觉。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向晚晚悄悄地把自己买的那袋橘子藏在了角落。
………………
“不过我没想到，俞编辑你居然成家了啊。”向晚晚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家夫人呢。”
“对了，”俞编辑突然起身，吓得向晚晚又把自己买的那袋橘子又往角落里推了推，听俞编辑眉飞色舞道，“刚好我最近搬了新家，就在北四川路这附近，什么时候大家一起去我新家去吃个饭？”
这个决定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向晚晚若有所思，“这附近，房子贵吗？”
“你想要买房子？”白奕秋闻言马上问道，“哪里？”
“还不知道呢。”向晚晚随意道。
对买房有着莫名执念的现代人向晚晚，早就动心去了解了一下现在沪上的房价。她还想着，现代人在日渐高涨的房价卑躬屈膝，如今到了民国沪上，怎么着也该她扬眉吐气一把了吧？
首先，向晚晚考虑的是租界里的房子，毕竟租界的规划和治安都要比租界外好上许多，又有治外法权一手遮天，所以安全系数和舒适程度是能够保证的。
了解过后……向晚晚想，溜了溜了，穷人到哪里都是穷人，纵然是租界最普通的房子，也不是她这等穷人咬咬牙攒上一攒就能买得下来的。
向晚晚……向晚晚甚至连租都租不起。
转而去到普通的里弄，平均算下来大概100-250银元每平方米，折合成后世人民币的购买力……好吧不好折算，姑且就算也是一万到一万五千左右每平方米的均价。向晚晚现在每个月的固定做家庭教师的收入是80银元，稿费收入……稿费收入要根据她当月的勤奋程度，在极其大的一个区间波动着。
到这里来之后，向晚晚倒是没有花太多的钱，像囤粮的过冬蚂蚁一样，零零碎碎地攒了一些。
但还是远远不够的。
现在要买房，一般来说，讲究一个银货两讫，没有什么首付与月贷，更不必说什么公积金了。最多是一个订金和尾款。
欲当房奴而不得，向晚晚算来算去，算到后来便已经坦然。房子么，买不起就买不起，现在这样也就挺好的。后来战火四起，弹火纷飞，向晚晚便想着，租界反正买不起，而租界外的房买了又怎样？指不定哪天就被烧掉了。
而更深的原因，向晚晚也不去深想。
佛说四十二章经中言：剃除须发而为沙门，受道法者，去世资财，乞求取足。日中一食，树下一宿，慎勿再矣。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僧人不在同一棵桑树下连宿三个夜晚，不然则会因时日既久而心生留恋之情意。
沙门受道者不可爱安逸，而如她这等俗世俗人，一生所求，不过爱与欲也，哪怕它们使人愚蔽。芸芸众生，衣食住行，衣食无忧之后，便求安居乐业。
安居，然后乐业，一个人便在一座城市有了归属感。
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便是安居的开始，它的意义不仅仅意味着一个躲雨的屋檐，更重要的是，它在不知不觉的点滴岁月中，慢慢积累，储存在心里的温柔。
向晚晚或许是这个世界最缺乏归属感的人。于她而言，故土桑梓难寻，异国青山遍地。很长一段时间，环境总是疏离而陌生的，只有自我才是唯一的亲切。然而人生在世，无法逃避群落，只能随遇而安。当她渐渐接触了这个世界上的人，当她慢慢交到了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之后，便自然而然兴起了安定下来的念头。
白奕秋却似乎对这个话题起了极大的兴趣，“怎么突然想到要买房子呢？现在住的地方不舒心吗？”
你不懂，不懂现代人争先做房奴的心情。向晚晚这样想着，却只是道，“想了解一下，兴许以后能够用得到呢？”
“我住的那一片……就不错。”白奕秋审慎地道，开始无意识地学向晚晚转笔，然后又补充说，“你去过的，觉得怎么样？我可以替你打听打听有没有谁想卖。”
“买不起呀。”向晚晚随意道。
白奕秋脱口而出道：“我给你买。”
向晚晚：“……”
完了。
这真是……正正好戳中了向晚晚那颗被现代飞涨的房价伤透了的心。
然而现在，她那颗沉寂已久的少女心似乎久违地动了动。
怪不得不论男女，人们总梦想着不劳而获，从前有几个男同学，甚至公开承认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被一个富婆包养。
所谓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盲。糖衣炮弹腐蚀人心性，不劳而获的感觉如此令人陶陶然，难以拒绝，让人恨不得跪下来大喊一声“土豪养我”。
“不了不了。”向晚晚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去拒绝。
真想就这样答应了。
“我也不是很想买。”
其实是很想的。
“租房住也一样。”
总不能永远租房住呀。
“我再看看，不着急。”
最近是没心情看了。
向晚晚面上微笑着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心里却在滴血。
据说，潜藏在我们心中的那些不能自觉的煎熬与渴求，有时候会转化成黑夜里的梦境。
当天晚上，向晚晚就做了一个梦。
向晚晚梦见自己发了一笔横财，于是豪情万丈，一掷千金不眨眼，又买车来又买房，当天就买下了租界里的独栋别墅，还请来所有的朋友来她的新房子开party，然后大家一起打麻将（……？），输输赢赢的也不太重要了。在麻将桌上，向晚晚头也不回专心摸牌，豪爽拒绝了编辑催稿的请求，并表示自己有钱了，从此再也不写稿子了，连载之类的就此坑掉，填不填都只看心情。编辑连连点头，忙不迭说好好好，的确是这个道理，人有钱了为什么要赶稿？
人有钱了为什么要赶稿？向晚晚闻言大喜，恰好自摸胡牌了。
隔日清晨，一缕阳光从落地窗户的窗帘缝隙洒入她king-size的大床上，有人在大门口鸣笛喊她起床一起开车去郊外兜风。向晚晚揉揉眼睛一把拉开窗帘，天光洒入，看见白奕秋倚着一辆敞篷跑车，冲着她笑。
然后向晚晚醒了。
醒来之后对着摊在桌上没有写完的稿子，心中空余惆怅。
人有钱了为什么要赶稿？
赶稿当然是因为没钱。
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早上豆浆喝一碗倒一碗。唉，即使只有在梦里能够存在，她所能想象的罪恶的富人生活的极致就只能是这样了吗？
贫穷限制了向晚晚的想象力。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但是暴富可能只有在梦里能够实现了。
此时向晚晚感觉头重脚轻，神志迷糊，心里只有一个愿望——还没坐上豪华跑车和白奕秋一起去兜风呢！这个梦怎么能够这样就完了呢？
模模糊糊想起今天并没有什么必须早起去做的事情，向晚晚心下大喜，遂回到床上去倒头就睡——根据她多年睡回笼觉的经验，被闹钟叫醒之后（当然现在没有闹钟），将醒未醒之际眼明手快果断按掉闹钟，继续去睡，便有极大的可能将之前没做完的美梦继续做下去。
倒下之际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便是回笼觉比一般的睡眠要甜美的地方了。如果睡过，就知道其中乐，无穷也。
Zzzzzzz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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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研好难啊，做生意好难啊，找工作好难啊……这世界上做什么都好难啊。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于是久违的课后题——
使人愚蔽者，______也。
A、穷与富B、爱与恨C、醒与梦D、爱与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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