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的医务室里,船医仔细地为我和温德进行了身体的检查。温德由于过度劳累,又发了高烧,身体已是非常虚弱,所以,现在的他需要的是营养的补充以及安静的休息。至于我,我的身体虽然还有一些不适,但是这主要是休养不足造成的。我的高烧已经退了,只要这几天能吃好睡好,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医生吩咐船上的水手,拿了些易消化的东西给我们吃,又开了些药分别让温德还有我服下,接着,就让我们在床上躺下,叫我们好好休息。
“年轻人,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再来给你们做一次复检。”面容慈祥的船医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轻轻地走出了医务室。
温德早已经昏沉沉地睡了。躺在床上,还没入睡的我扭头看了温德一眼,突然觉得,他的脸……似乎憔悴了很多……
不知怎的,心里充满了自责。“哎……!”我对着天花板长叹一声。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脆弱……自己是多么的无力,什么忙都帮不上,……连最好的朋友,都无法为他减轻哪怕是一丁点的负担,反而……
……为什么,会遇到这么些事情……这个世界上……
“哎……!”又是一声叹息。
……
……我一觉醒来。
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反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墙上的挂钟咔嗒咔嗒地走着,除此之外,室内就是一片寂静。
在床上翻来覆去几回之后,我却没办法再睡着了。哎……不如出去走走算了——我这么想。于是,我下了床,拿起自己那番毯子,轻轻加在邻近床铺熟睡的温德身上。然后轻轻地出了门。
穿过昏黄的走廊,我走上了甲板。
“小子……睡不着觉吗?”刚要走到船舷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原来是那位船长。
“是啊……睡不着。”我回答着,走到船舷边,双手扶在船舷上。
船长笑了笑,朝我走来:“这可不好啊,年轻人!……有好的休息,才会有好的心情啊。……像我们这群常在海上来来回回的,想睡个好觉都不行呢。”
“哈哈……”听了船长的话,我苦笑两声,“船长说的是……其实我也想……只是我,我们,这几天发生了不少事情。”
“嗯,看得出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船长走到我身旁,跟我一块儿凝视着这海上的夜色。
“小子,能跟我说说吗?你们这几天的事情……”
“……”我有一点犹豫。
“呵呵,说出来,或许感觉会好一些。”船长慢慢地说道。
看着海面上月光的倒影,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于是,我由海上遭遇海盗那里说起,把这几天我和温德所经历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当然,我省略掉了有关坎伯雷大叔的那一部分,没有提及。
船长静静地听完我的叙述,片刻没有说话。
“年轻人啊……你们俩一定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吧?”
“哈哈哈……船长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们还是学生嘛……还很年轻……有许多事情,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接触过……脑子里还有不少很可爱的想法……呵呵……”船长一字一句地说着。
“……”
“所以,当你们第一次看见另一种不同的现实,有这样的感受,是很正常的。”
“……”听着船长的话,我有些迷茫,“是吗?……”
“年轻人……你知道吗?……我年轻的那会儿,其实……跟你们也很像……”船长继续慢慢地说着,“每天都幻想着美妙的事物,幻想着有一天走到外面去,去探索,去冒险,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漂亮,还想放开手脚大干一番……呵呵呵,对吧?”
“……”船长的话,竟让我有些震动!
它令我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爸爸妈妈面前说过的那些长大后的理想!
“长大以后!我要到外面去看一看!干一番大事业——!到时候要我买一幢大别墅!跟爸爸妈妈一块儿住在里面——!”
……那个时候,只记得爸爸和妈妈并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我……看着我滔滔不绝地描述自己的宏图大计……
想起这些,我久久不能言语。
船长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说下去:“……长大之后,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都并不像小时候想的那么美好,但是,似乎也不像别人嘴里说的那么可怕……哎……直到……第一次走出自己的故乡,去到那陌生世界的时候……”
“……”
“见到了很多,经历了很多……但是能让你印象深刻的,永远是你第一次经历的那些事,……那些让你体会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的事情……”船长讲到这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绝对能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
接下来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
船长慢慢地转过身来,背靠着船舷。他用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年轻人啊,……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你们还不知道的东西呢……从你们的脚迈出家门口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你们会经历到许多……你们会觉得很难受,很乱,甚至还会想吐……呵呵呵……其实这都很正常,第一次看到这些,谁都会手足无措的,只不过…………你们,从此今后要学会接受,学会适应了……外面的世界,路很长……今后要怎么走,遇到事情该怎么应付,从此就全看你们自己了……”
“……”我一直没有说话。应该说,我根本是哑口无言。
直到过了很久,我才慢慢地应了一声:“嗯……”
“呵呵呵……”船长又拍拍我的肩膀,转开了话题,“先不用想那么多了,……这种问题,不是一两天能想得通的,而你也不需要非得把它想通不可,没那必要……有时不用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反而会好些。明天你要做什么,明天你还去做什么,这就够了……放心,你们还是很幸运的,我们这次出船,刚刚好途经潘丁,过得两天,你们就要到达目的地了。这次有我们在,绝不会让你们再遇险的,……我这支船队里的,大家可都是好样儿的……哈哈哈!”
“呵呵……”虽然还有点心不在焉,我还是听船长的,暂时收起混乱的思绪吧。
“哈哈哈……啊,是了……下次乘船往返潘丁,最好尽量避开途经这一带海域的航线,……小子,可要记住喽。”
“咦?为……为什么呢?”船长冒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啊?……哦,因为这一年多来,中洲海的贩奴船不知怎么的,突然间出没得很频繁了。很多海岛上的村落在这一年里全被奴隶贩子劫得一干二净,一个人都不留。我们这段时间出海,经过不少岛屿,几乎都是这样,那惨况……唉……还有更猖狂的,有些贩奴船队还会像海盗一样,去打劫商船跟客船,抓乘客当奴隶!嚣张得很……像潘丁西南跟东南这部分海域,我们海盟的南边近外海,差不多是这一带,现在都是很危险的区域。本来这中洲海上,海盗就有不少,如今连贩奴船也多起来了,不小心一些的话,指不定哪一天……唉,不说了。”
“啊?……有这么可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联系起这几天的遭遇,确实也是不容置疑的。
我继续问道:“那么,那些贩奴船队,难道全都跟海盗有勾结吗?不然怎么会那么无所忌惮?”
“是不是全部,不太清楚,因为贩奴船队之间也有派别势力之分,不过……”看到我对此颇有疑问,船长也不经意地多说了几句,“凭我们这么多年在海上打拼的经验,看得出,其中一些跟海盗有勾结这肯定是真的,而且还能大致猜到一些奴隶贩子势力的来头……比如说吧……”
“比如说……?”不知为什么,我有些感兴趣起来。
“像整个中洲海规模最大的一支贩奴团伙,其实来自于千水……”
“千水?!”我惊讶了,“千水帝国吗?!”
船长没有说什么,只是稍稍点了点头:“你听说过他们国内的布莱肖家族吗?”
“布莱肖家族?!”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这是因为……布莱肖家族,无论是财富、家世、还是地位,他们都是千水帝国内数一数二的大贵族,其名声遍及海外,在世界很大范围内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他们难道……?!
“那支规模庞大的贩奴团伙,背后很可能就是他们……整片中洲海上,在我们这些多年行船的人之间,这几乎已成公开秘密了……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猜测……”
“……”我已经吃惊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没想到又让我听到了一些从未听说过的东西!虽然船长说只是猜测,但是我心知肚明……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布莱肖家族……在他们显赫声名的背后,真的是……?
……
虽然有满肚子的疑问,但是我们当下要做的,还是朝着潘丁的方向前进……
……
两天以后,潘丁自治领,终于到了。
这里是组成潘丁自治领的三大本岛之一——班布岛,也是自治领的行政中心所在地,要进潘丁,必须得从这里登陆。
我们的船进入了泊位,缓缓地停在码头。
“年轻人,准备好了吗?我们要上岸了!”一个水手来通知我和温德。
“哦,行了行了,我们就来!”我和温德早已穿戴停当,听到水手的叫唤,马上就动身了。
船长带着一些船员,领着我们下了船。沿着码头,不久我们就到了入境安检大厅。
这里已排起几列长队。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小子。”这时候,船长突然扭过头来问我们,“你们的出入境证件还带着吗?”
我的心头顿时一紧!——糟了!我们的出入境官文,还有我们的毕业证什么的,早在岛上的那场火里,已经被付之一炬了呀!!
“啊……啊……这……!!”高烧刚退,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温德,这时也才刚刚记起来。
船长看着我们的脸色,已经大概知道是什么状况了。
“怎么,没有吗?”
“这……我们还在岛上的时候,……我们的那些证件已经跟房屋一起,被一把火烧没了……”温德吞吞吐吐地说道。
听到温德这么一说,船员们全都摆出了一副遇到麻烦了的表情。
“唉……”船长叹了口气,似乎他也觉得头疼了,“没有证件,你们打算怎么进去啊?”
好像做了错事似的,温德和我都不约而同地缩起了脖子。“我们……我们……呃……”温德还是吞吞吐吐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行人就这么在大厅前站了好一阵,叽哩咕噜地商量半天,结果什么点子都想不出来。相反的,船员们的埋怨声倒是比建议声要多。我们俩虽然听着刺耳,但是……谁叫这麻烦出在我们身上呢?
“行了,都别说了!”船长忽然对着大家一挥手,每个人都安静了下来。船长于是对我们问道:“小子,你们在潘丁这边,有熟人没有?”
“嗯?”我和温德一下子抬起头来。
既然船长这么问,我知道希望来了。“有,有!在圣亚里萨学院,有位埃里克?弗莱明院士!他应该认识我们,他知道我们会到这里来念书的!船长先生,这是真的!”我很快地回答道。
“哦。”船长听了一笑,“那就好办了。”于是他转过头去,对身边的船员们说道:“杰森,鲍迪,你们两个跟我先进城去,其他人暂时跟这两个年轻人等在这里。等我们到圣亚里萨去把这俩年轻人的熟人找来,在此之前,不要擅自离开,所有人不得擅自离队,明白吗?”
“明白。”所有船员齐声应道。
于是,船长便带着两个属下走进了安检大厅。
……
三个钟头就这么过去了。我一直在不耐烦地跺脚。
终于,有人看见船长回来了。
“看,船长!”一个船员用手指向大厅之内。我扭头看过去,看见船长正远远地向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过去。哎呀,总算是等到了!一行人立即走进安检大厅。
一直走到船长他们跟前,我才开始注意到他们身边多了两个人。仔细一看,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男的个子不算高,银色的短发,脸庞略显瘦削,额头两道皱纹,还有上唇的一撇胡子告诉我,他大约40多岁;而女的,大概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了,只是如果不去细看她手掌和脖子处的皮肤的话,披散到肩膀的火红中长发,还有脸上的粉妆和口红,都会让人觉得她好像要年轻一些。这两人,都是一副平民装打扮,看上去完全没有学院里的院士的感觉,这令我不禁有些疑惑。
那两个人也发现了我和温德,很快上前两步,来到了我们俩的面前。
我们面对面站着。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们一番,而我们则呆呆地望着那中年男人的面孔,一时半会竟没说一句话。爸爸所说的那位埃里克?弗莱明叔叔,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瘦削的中年人呢?——我犹豫不决。
只见眼前的人慢慢地张开了嘴,“菲利欧?闵维尔和……温德?宾斯?”他说出了我们的名字。
“是,是,我就是温德?宾斯!”温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然后用手指了指我,“他就是菲利欧,菲利欧?闵维尔!那么……那么……您……您就是……埃里克?弗莱明叔叔?”
“对,我就是!”瘦削男子的眼神里泛出了惊喜,他也向我们介绍了旁边的那位女士,“我身旁的这位就是我在圣亚里萨学院工作的同事——珍妮尔?所罗门院士。”
“年轻人,初次见面,你们好。”那位女士一边拿出了她的学院证件让我们看,一边笑着向我俩问好。
直到看清楚证件上的名字,我和温德都吃了一惊!她……就是珍妮尔?所罗门?!坎伯雷大叔所说的那位……?!
“是是,初次见面!前辈……啊不不!院士阁下您好!”温德当堂鞠了一个大躬,激动得有些吐字不清了,好像整个人突然精神了不少。
“院士阁下您好,……呃……初次见面,请……请原谅我们的不敬!!”我也慌慌张张地跟着照做,问候道。
“噗哧,呵呵呵……”看到我们的样子,所罗门女士禁不住抿嘴一笑。
待到我们俩鞠完了躬,旁边的瘦削男子也掏出了他的证件,递到我的手中。“潘丁自治领,圣亚里萨高等魔法学院——埃里克?弗莱明高级院士”,证件上这么写着,旁边是两个大大的章。看完后,还没等我合上证件,他又递了一个小东西到温德的手中。我们定睛一看,哎呀!是一枚翠绿色的,晶莹剔透的徽章!
不会错,不会错了!眼前的这一位,一定就是爸爸提到的那位朋友,负责照顾我们的埃里克?弗莱明叔叔了!我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一股好像是安稳的喜悦感!就像,就像掉队了很久的士兵,又回到了大部队时的那种感觉!
我也连忙从裤兜里掏出了那枚蓝色的小徽章,把它递给眼前的这位弗莱明叔叔。
身旁,温德也从兜里摸出了一枚紫色的小徽章,递到弗莱明叔叔的手中。——这枚徽章,是宾叔给他的。
弗莱明叔叔一手拿着一枚徽章,仔细地看了又看。他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终于,他兴奋地伸出手来,很有力地拍着我们的肩膀:“世侄啊,世侄!你们就是我的两个好世侄啊!哎呀呀,总算把你们盼来了呀!”
“噗哧……”一旁的所罗门女士又禁不住笑了。另一边,船长和他的船员们也轻松地笑起来。
气氛这下子变得愉快起来。
“啊……弗……弗莱明叔叔……只是我们现在……我们的证件全都……”乐了半天,温德最终还是把话头转回了现实的情况上来。
“嗯,嗯,没关系。这事,我已经听这位塞尔休斯船长说过了。”弗莱明叔叔看着对面的船长,对我们说道,“我现在就带你们到那边去,跟检察长说一声。只要所罗门女士和我在这里,你们就尽管放心好了!”说完,他指了指安检大厅的另一头。那一边,应该是总监控处的所在地吧。
接下来,弗莱明叔叔和所罗门女士转过头去,跟船长他们道谢。我和温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心地笑了笑。我们知道,我们即将要跟这位好心的船长说再见了。
过了一会儿,船长慢慢朝我们走了过来。
“两位年轻人……那么,我们就在此分开了……”船长笑着说,“用心念书吧,把那些不愉快的遭遇忘掉。希望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
“谢谢……谢谢船长先生。您是我们的恩人!”温德用尊敬的语气说道。
“船长先生……谢谢您……”我感激地说道。不过,我还想起了些什么,“船长,我名叫菲利欧?闵维尔,我的这位朋友,名叫温德?宾斯,请问,您尊姓大名?”
是的,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地问过船长的名字呢。
船长笑了,笑得很和蔼:“塞尔休斯,艾伦特?塞尔休斯。隶属于洛斯维航海联盟的渥尔登航海会。以后有机会的话,到那里去找我。呵呵……”
“嗯!有机会的话……塞尔休斯船长先生!谢谢您!”我向船长鞠了一个躬。
“呵呵呵……那么,再见了,年轻人。”
“嗯……再见。”
“船长先生,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