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已经停了,屋外湿漉漉的一片,不远处的围廊上或男或女,或三五成群或两两一对,或是开怀大笑或是饮酒品诗,【庆元春】这个地方真是让人感到惊叹,能把下三品的皮肉生意和上品的阳春白雪接合在一起,醉生梦死为一个个人只织一个五彩斑斓的梦境。本章节由芗`忖`暁`説`網www。XiangcunXiaoshuo.com提供
青萼规规矩矩的跟在单婈的身后往院外走去,小五一路小跑,他武艺生疏,单婈自小习武,青萼就不用说了,所以他倒是追的满头大汗,一边跑一边喊:
“小姑姑姐姐你慢点!整的好像你欠我钱似的,不就是观舞嘛,不看就不看是了,走的这么着急做什么?”
青萼满头黑线,恨不得立刻调头封了他的嘴,这么嚷嚷做什么?单婈哭笑不得,不得不止住脚步站在廊下等他。
小五跑的气喘吁吁,看见单婈在前面等他不由松了口气,扶着廊柱小憩,伸手拭拭汗。
“我……”他一拍大腿,话还没说完脸上忽的就绽放笑容,“好了好了,我让四哥送你回去吧,他的护卫武艺超群是众人皆知的。”
“四……四哥?”
单易?单易到这里来了?
她回头去看,临风而立的男子,顶冠束发,一声深青色长袍,只要一看到那双不能在动的腿,单婈的心里就咯噔一下,还不是因为自己。
“你四哥来散散心,我们就不去打扰他了。”
单婈的话才说完,小五已经兴高采烈的跑过去了。
“四哥!四哥!我是小五啊!”
韩晋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后领,不顾他在手里张牙舞爪,眼神直愣愣的看着魏王之处。
“等会儿过去。”
单婈觉得韩晋的脸色奇怪,往前移了几步,魏王的确是一人独处,只是身后不远处却站着一位女子,欣长的身影,气质卓著,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有着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场存在,两人一前一后,魏王看景听曲,姑娘静思看人,依稀觉得那背影似乎有些熟悉,好似哪里见过。
“那女子是谁?”
小五挣扎着从韩晋的手下逃出来,揉着脖颈,眯起眼睛打量着。
“嗯……有点熟悉,是谁来着?”
“江大人的妹妹江水烟,那个一舞动全国的姑娘。”
“对对对!是江姑娘……嗯?江姑娘?”小五瞪直眼睛看着韩晋,“怎么可能!不说别的,听说江家大人正在和梁王商讨纳她做侧妃呢,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再说即便是来逛逛,也不会一动不动的盯着四哥看啊。”
江水烟?单婈突然忆起那时的惊鸿一瞥,她的舞姿单婈是见过的,惊为天人四个字是不能再描绘的,明明是女子每一个低眉婉转,每一个曲指弯腰都宛若战场厮杀的英气勃发,可是那一招一式却含着女子柔媚。
这样的一个女子,原来她的心里住着这样一个男人。
单婈感同身受,轻轻叹口气颠怪的瞪了小五一眼:
“好了,不要再招摇过市了,青冥想必也快回来了,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小五嘟着嘴点点头:“那好吧。你这丫头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小姑姑姐姐!不要玩忽职守!”
青萼没好气的转过身不去搭理她,扶着单婈道:
“长公主快些回去吧,虽然暮春了,可是阴雨绵绵,天色阴沉,晚了路就不好走了。”
单婈点点头,又看了魏王那边才转身离开。马夫早就得到消息准备好马车等候在【庆元春】门口,天果真快黑了,烛火摇曳,投射到泊着的一滩滩水中,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火。
她提起裙角上车,微风透过帷裳间隙溜进来,温暖舒适,单婈倚在车壁上,眼神缥缈,席上的埙音此时似乎又响起来了,搅得她心里翻江倒海,六年前她就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出使和亲,绵延十里红妆,浩浩荡荡的前往那片绿洲,而埙音是白英的最爱,每每中原地区的节日时他都会吹起,缠绵悱恻,那眼神满含深意的看着她。
那一刻她似乎相信了烽火戏诸候的戏码,而她成了祸国的妖妃褒姒,是啊,他一生磊落坦荡,兢兢业业,唯一的一个错误就是爱上自己。
单婈紧紧握住腰际的白英串……
马车“咯噔”一声,显然是到了,可是带青萼撩起帷裳时不由的愣住,面前是一座宅邸,她们进的是后门,高高挑起的灯笼上未有人家,小雨又开始淅沥沥的下着,屋檐下一滴一滴缓缓的落下,天已经黑了,薄薄一层雾气升起,模糊了视线。
她准备抽出匕首,心里早把青冥骂了好几遍,谁知单婈一把摁住,神色自是稳若泰山,不慌不急,她跟着也定下来心。
“既然有意请我一赴,何不现身一见?”
她正襟危坐,帷裳已叫青萼放下,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机括活动的声响,小雨滴答滴答,每一滴都像是落在她的心上,气氛微妙的让人紧张。机括声在马车边停下,单婈和青萼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帷裳。猛地一阵光亮传来,二人不由的眯起眼睛,斜斜挑开的是一支长笛,竹制,尾端握住的十双修长的手,骨节分明,一看就是会些拳脚的人,再往上看时,单婈不由得往后一缩,诧异道:
“魏王?”
魏王点点头:
“冒昧请姑姑一叙,还请见谅。”
单婈心里的石头落地,莞尔笑曰:
“单婈却之不恭。”
欣然允诺让青萼很是诧异,她是随侍的宫女里其中一个,对于单婈六年前的人情往来她知之甚少,这位魏王是何许人也,让长公主如此信任。
那柄绘着写意梅花的油纸伞缓缓张开,单婈扶着青萼的手下车,抬头看着魏王府的门楣,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深,魏王坐着轮椅,二人并肩而立朝着府内走去。
“看来是我太能惹是生非,连魏王都嫌弃的秘密绑着我来一赴。”
魏王笑而不语,转动着手里的竹笛,那是一根长笛,飞快旋转,坠着的流苏跟着飞舞,轨迹成线,纷扰一片。
热茶奉上,室内燃了几盏油灯,豆大的火光把人影投射到墙壁上,高大的显得可笑,二人面对面坐着,庭院中几丛修竹,一颗繁茂的杏花,简洁素雅,透着禅意的院子。
“你这院子果真与寻常的王府不同。”
魏王看了看门外道:
“这个宅子距离长公主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原本是穆王的府邸,后来穆王为了一个女子忧思过度,青年早逝,这宅子便空置了七八年,我只不过搬进来两年时间。”
穆王,大哥?穆王这个人单婈年纪小记不清,只知道整日忧思,郁郁寡欢,后来和一个南楚的细作想恋,那女子被当今父皇处死后,大哥便整日颓废,思念至深,不久后就撒手人寰,那时候父皇整个人一夜间就好像苍老了许多。原来这宅子是他住的,难怪处处都是一景,一副名仕风韵。
“为何不要江家姑娘?”
魏王一怔,放下茶盏不语,良久才一笑道:
“实在佩服姑姑的聪慧。”
“聪慧?”单婈自嘲笑着,“有些人有些话不由自主的就入耳了,何况这里雪洞一般,全然没有当家女主人的气息。她有什么不好?你连侧妃的位置都不给她。”
“她没有什么不好,唯一一个就是她是江家的姑娘。”
单婈神色动容,轻声道:“你又何必了。”
魏王避而不答:
“我记得我长姑姑两岁,小时候还拿姑姑当做小妹妹呢,我们一同长大,姑姑护着我我知道,那时太后和先皇常常唤姑姑亭雪。”
单婈一笑:“这个字已经少有人记得,也少有人会唤出了。”
魏王把玩着手里的茶盏,神情陷入回忆:
“曾有言是因为太后娘娘在生产时笼罩在京都的三四日大雪忽停,天际有阳光露出,风轻云淡的,所以先皇赐名停雪,慈仁太后嫌这个停字好不好听,所以换成了亭,宫里上林苑中一处八角亭也叫雪亭,是开国初始皇所建。”
自嘲的笑意在单婈的脸上泛起,摇着头啜口茶道:
“这阴雨绵绵,你着腿……”
魏王的眼神移到了自己的腿上,神色平淡。
“要是有痛楚也好,总比得麻木一片,明明没用还要留着。”
如此说,单婈的心越发的自责。
“有什么能是我做的?”
魏王摇摇头:“太后带我很好,这些年的药材都是许家供给。”
这番说辞稍让单婈宽慰,和魏王聊了很长一段时间,天南海北,往事回忆,直至戌时初单婈起身告辞。
“叨扰了这么长时间,让你一个年轻人陪我一个孀居的寡妇打发时间,实在是为难了。”
她使了眼色给身后的青萼,青萼点点头,离开片刻后归来,手里捧着一个方盒,毫无雕花。
“这里有一副玉质棋子,黑棋墨玉,白棋白玉,棋盘是沉香木的,闲来无事,你也把玩把玩。”
魏王不接只是盯着单婈看,烛火摇曳,明明暗暗,她的一张脸棱角分明,徐徐笑意中含着几分若有所思。
“看来姑姑早就知道我会请姑姑来此一赴了。”
单婈但笑不语,转身上了马车往长公主府走去。马车“咯噔,咯噔”帘外街道人影稀疏,只听见打梆子声,悠长传来。
“长公主那盘棋……”
“他碍于身份,好些话都没有和我说清楚,我也不好直言不讳,那盘棋就算是投路石吧。”
到了长公主府,单婈问了素和月的情况,知道她早早就睡下了,便不去叨扰,素和月无事安睡便证明真的无事,她一向是清冷的性子,单婈早就习以为常。神色倦怠,身心略有疲惫,吩咐了青萼准备热水沐浴,她独自一人秉烛漫步,长夜漫漫,月色如水,温和的五月薰风,绵绵的花香,这样的月夜不知道还能看几次。
“跟着我这么久,也该显身了吧。”
“王后娘娘。”
黑衣黑斗篷,从屋脊上飞落,那眉眼分明是那位莫名消失的狂妄姜娘,艳艳的美貌,魅惑极致,分明是朵开得妖艳的罂粟花,醉人却有毒,能让你沉溺其中不得自拔。
“是白纯派你来的?”
姜娘不说话,一双凤眼里含着满满的笑意。
“原来【庆元春】是龟兹的产业。”
“【庆元春】是谁的产业,难道娘娘不清楚?我侥幸能有一席之地。”
单婈垂眸思忖,踱着步子,良久道:
“【庆元春】鱼龙混杂,黑白相参,能在京都如此复杂之地鹤立鸡群,我原以为是尤行首的能力,现在看来原来它是皇家的。”
“娘娘今日来听曲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我去【庆元春】是一时兴起,听曲是入乡随俗,而有事吩咐却确有其事。”
“既然娘娘有求于我,不知可否问一个问题?”
单婈点头,姜娘觑着她的神色。
“既然无意,娘娘又如何得知姜娘是能帮助娘娘的人?”
单婈笑着看着她,四目相对,毫不避让,姜娘是如此鲜艳分明的人,而单婈却是朴实中含着不屈的骨气,微风乍起,吹动着青丝缭绕。
“不论你是不是龟兹的人,都会帮我,你是龟兹的人,便是我的幸事了。”
姜娘丝毫不怀疑单婈的能力,拱手道:
“愿听差遣。”
“加深王贾矛盾,必要时一点人命也毫无关系。”她顿了顿,又道:“我只要你帮助我这一次,这次过后,不管白纯如何,我与他之间便再无瓜葛。”
姜娘拱着的手还没有放下,听见他这样说神色突然暗了下去——她如此不在意他,而他却心心念念的要她过得好,这番情意要是放在自己身上,那该是何等的欢悦。
“娘娘!”姜娘突然只见她,单婈转身的步伐止住,偏头示意她在听。“我斗胆一问,王上如此一个霁月清风的人,不知娘娘为何……为何……”
她没有问下去,单婈转过头,留给她一个背影,缓缓道:
“叫我单婈吧。”
言罢阔步而去,留下姜娘一个人站在晃动的烛火下,一张妩媚的面容上神色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