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言看着王小野和鲁仁贾,心中微微一动,却没有说什么。方才鲁仁贾的一系列动作他都看在了眼里,虽然没有看到身后王小野的表现,却心中有了些猜测,但王小野既然没有说,他便没有问。
王小野从大学时候就带着神秘感,极少谈及自己家的事。但两人虽然是兄弟,也可以有自己的秘密,自己不也有噎鸣精魄的事情没有告诉王小野么?
而且他也对鲁仁贾的眼力颇为佩服。因为这件洋彩人物盘,盘口沿打金底饰变形缠枝橄榄叶,盘里打胭脂红底,开光内绘西洋母子赏春图,所绘人物和背景画像逼真,有立体感,看起来极像是真品。
尤其是底书青花六字篆体“大清乾隆年制”,字形规范,书写有力,每笔分写,尤其是“制”字下半部“衣”有点,底部短横线右边出头,与当朝真品官款无异。
只有极小的瑕疵在于,胎质稍粗坚硬,手感略重,且底足刮釉稍显草率。若非是精通清代和民国瓷器的特点,很难辨别出来。
易言正想着,那边钱军已经报出了公证结果:“鉴定正确。”
吴刚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双眼变得更加通红,狰狞着道:“我赢了,我一定会赢的!”
钱军微微皱眉,对鲁仁贾道:“请取出第二件宝贝吧。”
鲁仁贾微微一笑,回身正要接过身后之人递过来的一块瓷板屏风,忽然吴刚粗暴地将那人推到了一边,那人差点把手上的瓷板屏风摔到地上。
但吴刚却连看都没看,又从另一个人手中夺过一个罐子,呼吸粗重地道:“先让他鉴定这件!”
易言看着那件瓷罐觉得有些眼熟,忽然脑海中一个画面闪过,顿时想了起来,这正是前几天自己噎鸣精魄没有鉴定出来的,自称是清代康熙年间青花松竹梅人物罐的那个物件!
他心中微微一惊,默默分析着这几天的事情。
首先,吴刚约他赌斗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肯定也曾派人去过“独乐乐”进行了仔细观察,这才能敢如此肯定地认为自己只是精通民国瓷器的鉴定,并拿这点引自己上套。
其次,吴刚只是一个小人,虽然善于钻营,但也并没有发什么财。而这件青花松竹梅人物罐如果是真的,价值恐怕不下百万,吴刚想要买这件瓷器,恐怕得花光所有的积蓄,以他的性格,做不出这样破釜沉舟的事情。
以上两点综合起来,易言断定,吴刚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易言眉头紧皱,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将今天这件事理了个清清楚楚。
两人原本的约定只是赌斗鉴定三件民国瓷器,但吴刚却在三件瓷器中混杂了一件之前曾让自己吃不准的清代瓷器,而且还能为此找到说法,因为清代瓷器也可以归结到不是民国瓷器中去。
而这个计划最妙的一点在于,哪怕易言识破了这个局,吴刚也会继续追问易言,逼迫他暴露出仅精通鉴定民国瓷器的弱点。
即便因此输掉了赌斗,这个消息也会很快散布出去,到时易言这个宛城市古玩拍卖行的大救星,就会被立刻拉下神坛。
也许这才是幕后主使想要的结果吧,易言心中暗暗想道。
他旋即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看了看几欲陷入疯狂的吴刚,对鲁仁贾道:“鲁先生怎么说?”
鲁仁贾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道:“他是我的委托人,他说了算。”说完将瓷罐放到了桌上。
易言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走上前去,将罐子拿在手里仔细鉴赏。
只见这罐子敛口,短颈,丰肩,腹下渐收,圈足外撇。罐身以岁寒三友图为饰,画面以翠蓝色的青花绘梅树枝干、松针、竹及山石,一老翁独坐树下。以色彩略暗的釉里红描绘苍老的松干和傲寒的梅花,十分精美。
见易言半天没有动静,王小野的脸色也凝重起来,连骆淅也紧张地看着易言,口中的棒棒糖都忘了吃了。
鲁仁贾倒是毫不在乎的样子,吴刚却忍不住出言讽刺道:“怎么了?鉴定不出来了就不要拖延时间,干脆认输回去关门就行了,还有那一百万,哈哈,哈哈哈……”说到最后,他竟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像是自己已经赢了一样。
易言抬头撇了状若疯狂的吴刚一眼,将罐子放下,淡淡地道:“这青花松竹梅人物罐是假的民国瓷器。”
吴刚却更高兴了,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他哈哈笑着,还要说什么。身前的鲁仁贾却微微一皱眉,右手以几不可见的幅度,迅速向后甩了一下。
正张大了嘴哈哈大笑的吴刚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但看向易言的眼神却更显疯狂。
钱军正要上前去检查,却见易言又接着道:“但却是件真的清代瓷器,而且是雍正时期的官窑作品,并非是康熙时期的。”
吴刚仍在咳嗽着,没听到易言的话,鲁仁贾则闻言深深看了易言一眼。钱军一愣,上前鉴定片刻后,对易言点了点头:“易言先生果然眼力非凡!”语气中竟有几分佩服。
两人原本约定鉴定民国瓷器,这就对人的潜意识形成强烈的暗示和引导,如果此时拿出件工艺相近的物件,尤其是像民国本来就多出仿清瓷器,很容易会被误导而出错。
尤其是这件瓷器,钱军刚才检查时发现,这件瓷器应该是雍正早年的作品,还未达到巅峰时期可与明永乐,成化白釉瓷媲美的莹润无暇、致密洁白,若是没有注意到雍正时期的瓷器绘制风格从康熙时期的大人小景变成小人大景这点区别,很容易被打了眼。
“恭喜易言先生,鉴定正确。”
吴刚刚从喉咙中吐出来一个小小的废纸团,正大口地喘着气,闻言暮然瞪大了眼,冲上去抓住钱军的衣领道:“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吴刚先生,请你自重!”钱军不悦地道,抬手想要把吴刚的手扯下来。却不料吴刚抓的很紧,一时竟然没能扯开。
“你说错了!是我赢了,一定是我赢了!哈哈,我要发达了。”吴刚双眼瞪得大大的,对钱军吼道。
随后又放开了钱军,对众人道:“你们说,是不是我赢了?我怎么可能输?”
“没有比完,胜负还没有揭晓呢,你急什么?”周围有人道。
“哼,只怕是他已经使出了杀手锏,必败无疑了。”骆淅似乎也看出了些苗头,从王小野身后站出来,噘了噘嘴道。
不料吴刚听完这句话陡然大怒,转头道:“谁说我输了,我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怎么可能败?”
他忽然又咧嘴哭喊道:“我真的输了!”
话音刚落瞬间又笑了起来:“我没输,刚才的那件雍正瓷器他都没有认出来,你说是不是?”
众人见他又哭又笑,也没人敢阻拦。
“这……这人不会是疯了吧?”骆淅吃惊地又躲到王小野身后去了。
王小野心中一喜,却皱着眉对吴刚道:“喂,老乌龟,别装疯卖傻,赌局还没结束,赶紧向下进行啊。”
他连喊了几声,吴刚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只是自己在那里嘟囔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易言向前走了两步看了看吴刚,摇摇头对王小野道:“别喊了,他恐怕是疯了。”
忽然吴刚瞪大了密布血丝的双眼,指着易言道:“是你!都是你害的!我杀了你!”
说着从地上一跃而起,张着大嘴向易言直扑过来,竟然想要咬断易言的咽喉。
易言这时离吴刚极近,眼看就要被吴刚扑到,王小野来不及上前,和旁边的骆淅都是一声惊呼。
易言此时却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中,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变慢了,在他的眼中,吴刚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慢吞吞地向自己扑过来,就像电影中的慢动作一般。
他轻轻向旁边一闪,吴刚便扑了个空,摔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又开始时哭时笑,却不起来了。
王小野惊讶地看着易言,刚才的那一下,连自己没有防备的话都很可能会吃亏,易言竟然这么轻松就躲过去了。要知道,易言虽然打架也还可以,但跟自己比起来,完全就是个书生啊。
易言却心中有些明了,这多半是《噎鸣心经》的功劳吧。
但此刻他没有时间多想,便对钱军道:“现在怎么办?”
钱军显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些为难地道:“吴刚先生虽然疯了,但他的被委托人还在……鲁仁贾先生,请问您是否要继续这场比赛?”
鲁仁贾打了个哈哈道:“如今我的委托人疯了,还有什么可比的?而且我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只是少了一半而已。而且,看来也是没希望拿到了。”
他微微摇摇头,话锋一转,又对着易言笑道:“不过,我倒是想请易言先生替我掌掌眼。”说着从后面的人手中接过那瓷板屏风,递给了易言。
易言微微一笑,接到手中,片刻之后叹道:“绘工细腻,笔趣优雅,不见涟漪而仅以水藻游鱼即现碧波之韵,邓碧珊粉彩鱼藻,果然画工高超。”
鲁仁贾闻言哈哈一笑,将瓷板交还给身后之人,也不理会坐在地上疯了的吴刚,竟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