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忠全将柳士蒙和魏溢林连夜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那里与几个月前,又有很大不同,墙壁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地图,有仁安市的、小河门的、荡蛮屯的、平梁乡的、宁山的、建远的等等大大小小有七八张,且每张旁,都贴了便签纸,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小“蜘蛛”。
那张小沙发上,则堆着更多的东西什么书籍、铺盖、食品盒、茶叶应有尽有,总之不留一点空位。贾忠全指着唯一空着的过道道:“做吧,这里太乱了。”接着自己就先盘腿坐下,手一伸,从茶几上抽出一张大一点的地图,好像是梁河道全图。
那两人面面厮觑,无奈只好一个向前半步,一个退后半步,侧着身坐了下来,见他们坐定,贾忠全才摊平了地图,手指点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这是仁安,它就像一叶孤舟,落在偌大的梁河道上,随时都可能被淹没。”
“洪才俊昨天给了份物资表我,仁安的燃油,只能支撑到五月份,我说的是只供军用的情况下。”贾忠全说着,右手在茶几的纸堆上摸了好几下,翻出一份大得多的全国地图,另两人连忙接过地图的两只角,并一点点地将它们拉开,“刚刚,徐局长来了消息,本部及龙首原、终南山都已迁往东宁道。除了维龙、昆仑、幽辽外,其他十三个道划分成九个兵团管辖区,郝山地理上属于纪柱石兵团辖区。”
接着魏溢林又从茶几上抓起一份档案袋,取出里面的物什后,将这袋子往地图中间一丢,魏溢林伸长脖颈一看,名字那栏写着“纪柱石”,职务那栏写着“第一零三集团军中将司令员”。
“我不能说他是个庸才,但我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能耐能在两三个月内恢复补给网络。并在其他部队中树立自己的威望。”贾忠全将那沓厚厚的履历放到两人面前,“找你们来,就是想跟你们说清楚,我们在未来可见的时间里,究竟要做些什么。”
给了两人五秒钟的缓冲时间后,贾忠全竖起第一只手指:“首先,是思想,你们必须配合黄处长的工作,稳定大家的心。”
“第二,是安全问题。”贾忠全折起了全国地图,以免挡住下面的梁河道地图,“这仁安,共有大大小小十二个聚居地点,它们之间相隔也有段距离,这段路迟早是个隐患,感染者也好、其他人也罢,很有可能会翻过这周围的山岭、阻断仁安各聚居点之间的联系。”
这是个好问题,地广人稀是仁安的优点,但同样的,地广则意味着要防守的点更多,防守的点一多,兵力就不可避免地分散,从而容易被各个击破。
“仁安的中队长建议说,可以让各个聚居地点结寨自保,但这只能挡住一时,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安全问题。”
“老师,属下认为,我们可以效法古人,用甬道来解决这一问题。”
“甬道?”贾忠全眉头一皱,似乎一时之间,并没有反应过来。
一旁的柳士蒙连忙解释道:“甬,原指可以装十斗米的大桶,这甬道,就是在道路两旁修有围墙。巨鹿之战时,秦军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运输粮食的,但这种道路,修建费时费力,而且也不好防守。”
“我们可以用集装箱来代替围墙。”魏溢林连忙替自己的观点辩护,“这仁安有个货场,上面堆了好多集装箱,这些集装箱,首尾相连,上面开凿一个通风口,就能当简易的甬道使用。当然,这些都是权宜之计,真正一劳永逸的,还是要养精蓄锐,直到我们能收复整个梁河。”
“哎哎哎,别太发散啊。”贾忠全拍拍手,“怎么。还真把自己当征南将军了?”
“属下不敢。”尽管被贾忠全一语中的,但魏溢林还是笑着否认道。
“好了,下一个问题。解药的研究。”贾忠全应该是采纳了魏溢林关于甬道的建议的,因为他拿出了笔记本,并在上面“沙沙沙”地留下几行字。
“教授们一致认为,在解封后的那几天里,一定是有什么因素,促进了病毒的滋长、并令它们的传播速度比以前更快。但具体是什么,他们争论不休。”
魏溢林跟柳士蒙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因为教授们有分歧,就要去用实验数据来证明孰是孰非,但仁安的感染者,除了那几个当门神的,其余的早被挫骨扬灰了。因此,要想继续研究,就只能出去外面抓,但这究竟有多危险,两人是心知肚明的。
“这些天里,我们杀得泾南江的水都红了,但这其中,有多少人是真正染了病的,谁都不知道。”贾忠全长叹一声,脸上写满自责,“但郑泌煌教授说,如果能研究出一种能分辨出感染者与健康人的仪器或试剂,这种杀戮,就是可以避免的。而要研究这种技术,就得不断地解剖病尸。”
也就是说,他们又得带着防疫处的那群人满疫区跑,如果分到的,是防疫处的外勤那还好,最怕的是,分来的,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书呆子。
“老师,如果我们受伤了,怎么办?”魏溢林抱着自己的双膝,银杏中学的事,至今还萦绕在他耳畔,作为一个多年的老特情人员,他知道,没有人,能够永远幸运下去,“我们没有勇气,对自己的袍泽开枪。”
柳士蒙点点头,脸色也慢慢变得浓重,因为上一次,他的团队就发生过这种事,有一个组长,替自己的组员隐瞒伤情,将他带了回来,结果刚下直升机,那人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所幸那个时候,人在完全丧失理智之前,有五至十分钟的昏迷期,但现在,这个昏迷期到底还在不在,大家心里,都没有答案。
“先生告诉我们,不应相信天意的存在。因为世间万事,所遵从的只是客观规律。”贾忠全开始收拾地上的地图,“但这世上,又有哪个人,能说得清楚,这客观规律,究竟是什么?它又有何德何能,值得万物去遵守?”
难道,赤县的未来,真的只能靠天意来定夺?
“沥江,一个风景宜人的旅游都市,当然了,你们没这个旅游命。”贾忠全站了起身,从乱糟糟的办公桌上抄起一条教鞭,“两万多平方千米的面积,一百多万人,怎么样?比环州友好多了。”
这一点也不幽默,因为只要有百来个感染者抱团,对于只有五六个人的调查小组来说,往往就是灭顶之灾,更何况,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走着走着,就被暗角里头的感染者抓了下。
“我们除了去解剖病尸,还有一个任务,勘察沥江的机场是否还有使用价值。”贾忠全用教鞭,在七子镇上画了个圈,然后又在城郊的鸣沙镇上点了点,“这里有个直升机场,如果我们能收复这两个地方,往后我们跟外界,就又多了一条联系通道。”
贾忠全不是个没有野心的人,这一点魏溢林非常清楚,毕竟,没有野心的人,是断然不会在这般年纪,如此决绝地抛下至亲的,但老师究竟想干什么?甩开纪柱石,自己单干?取代纪柱石,成为梁河道亦或整个赤西南的一把手?前者他已是有实无名——纪柱石就是想管他,也没有这个精力和能力。如果是后者,那也是天方夜谭,毕竟,无论是想控制梁河道还是整个赤西南,就算仁安那三十万人,全是训练有素的军士,也还是远远不够。
带着这个疑问,魏溢林悄悄地问了秦天武和柏韵莲,前者说,贾忠全或许是想出国,毕竟,世界上的大部分地方,还是安全的。后者说,他是想尽快跟维龙、幽辽和东宁恢复航空交通,以便得到物质援助或分享病毒的最新研究成果。
开始时,魏溢林觉得柏韵莲的想法太单纯,但夜里,辗转几次后,又忽地觉得,或许老师这次,是真的只想尽好自己的职责,为郝山基地,为仁安,做些实事,但向来做事一步三套的老师,这次真的就心无杂念?魏溢林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唉,不想了。揣摩人,太累了,要不是不揣摩不行,他也懒得去想。
贾忠全需要的东西,多得令他自己都发指,一来是赤县人口与工业社会特性的双重加持下的结果——任何一个像样的城市,都远无法自给自足。二来,是他尚未向任何人提起的狂妄计划,而要将这个计划变成现实,就要满足许多条件。
首先,他要收复机场、要找到一架能飞的客机、找到能驾驶飞机的飞行员,甚至还要一帮能维修飞机的技工。飞行员,他有,因为在将那几个教授“请”回来的过程中,特情人员们就顺带“逮捕”了两个飞行员回来。
但技工就没那么容易找了,一来,修好一架飞机,需要的人太多,逐个逐个“请”,人手不够,二来,能将一帮技工聚齐的地方,只有机场,可一群人开着卡车、拿着枪去机场“绑”人的事,大片可以拍,现实中几乎不可能,除非能抓住时间点,早了,驻守机场的军警会将绑人的人全部打死,贾忠全自己也洗不干净,晚了,去“绑”人的人会不会被淹死在感染者的海洋里都还是个问题。
第二、他需要更多的医护人员,至起码要将仁安中心医院的编制人员给补齐。因为这医院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医护在吊着,而甲等高级医院的病人,又是出了名的多,就算患者都是文明人,不伤人,也不会突然变异,医护们也禁不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四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要是真鞠躬尽瘁了一两个,那可真是亏大发了。
况且在未来可预见的时期内,要想补充一个医护,难度绝对比补充一个特情人员大得多——特情人员的培训周期是两年,但在必要时,两个月就够了——体能可以练,只要不是弱智残疾,所有年轻人都可以担任。至于医生嘛……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现在物流网断了,医院库存的中药、中成药、西药不用多久便会用光,中药或许还可以采,但见效快的西药可不行,那么没了药以后,患了病该怎么治,还得靠这些人来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