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长歌将铜盆放置面前,手指轻轻捏起毛巾,细细洗了干净又拧干了多余的水,这才轻轻为莫离擦拭身体换药。
她表情淡然,一点也不在意莫离身上散布着的错乱复杂的伤口有多狰狞,只是静静地帮着莫离上药,她似乎成了一个泥塑一样的人,没有了任何的表情。
但只有她自己才能察觉到,自己心中那股一直有的戾气如同一团火焰,在昏暗的夜里晃晃悠悠,一点点燃烧了起来,欲燃愈烈。
她本来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世本来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只是她从前考虑的太多,总是畏手畏脚,结果到了紧要的关头,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真是太可笑了!
华长歌那股无处宣泄的怒气与戾气在胸口久萦不散,她帮着莫离换好了药,这才站了起来,低声冷道:“什么皇权,什么纲常伦理,什么男尊女卑,我华长歌被这个规矩从前世困扰到今生!我今日发誓,这些规矩我要一一打破!今日这些伤害莫离的人,全部都得用命来偿还莫离!”
天际隐隐响起一道闷雷,华长歌推开门,门外守着的侍女急忙小心翼翼地进入房中将桌上被药物与已经干枯的血渍染得浑浊不堪的水盆端了出去。
华长歌站在廊下,一夜之间她似乎苍老了许多,身上隐隐笼罩着一股戾气,阴郁的空中氤氲着潮湿的气息,却丝毫遮不下去温热的清风。
“姐姐!”
院外忽然传来惊恐柔弱的声音。
华长歌循声望去,只见华忆如跌跌撞撞从院门口跑了进来,一袭月色长裙上沾染了清晨草丛间的露珠与泥泞,因为快速的奔跑,她的长发也有些许凌乱,清澈如露珠的眸下是一片暗色。
华长歌定定地望着她,直到她跑至廊下惊慌失措地开口道:“姐姐,何以会这样啊?”
华长歌这才扯开唇角笑了,那笑容颇有几分不真实:“昨日幸好你先回去了,否则,恐怕我也会连累到你。”
“不是连累!”华忆如的面色发白,犹如一只受了惊的小鹿,无辜的眼神使得人我见犹怜。她自听说华长歌遇刺后便忧心仲仲,奈何相府规矩森严,只得等到今日天亮开了府门才能赶来。
“如儿心中只想姐姐安好,若是那些人想要伤害姐姐,如儿即使用这条命,也要护姐姐周全!”因着情绪过于激动,华忆如的下唇有些微微颤抖,她冷笑一声,凄厉的笑声令人触而心惊,“姐姐现在正想要拿回铺子,便遭到这样的对待,除了三姨娘那群不成器的娘家人,谁还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华长歌摇了摇头,神色镇定:“如今出了这等事情,天子自会给你我一个公道,你不必多言。”
华忆如的脸上浮现一片讶色,姐姐的脾性她最清楚不过,怎么今日会相信所谓天子的公道?这世间哪里有公道可言,只有凭借自己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姐姐怎会想任凭他人掌控自己的命运?
“姐姐是不是……”
“如儿,你一个女儿家,不要妄议这些事情!”华长歌打断了华忆如的话,“你先随我进来。”
华忆如见华长歌的模样这般严厉,心中突然清明,如今是在出云观,人多眼杂,她实在不该这般莽撞的。
她赶快随着华长歌走了进房中,刚走至门口,一股扑面而来的刺鼻血腥味道钻入鼻中,呛得华忆如微微咳了两声。
华长歌没有理会她,走至了床边,只见床上莫离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但是苍白纱布上却散着斑驳猩红,华忆如吃了一惊,虽然昨日府上小厮告诉了她莫离伤的不轻,但是却不知这样严重。
“姐姐……”华忆如诺诺开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华长歌的神色。
华长歌道:“那下手之人存了折磨莫离的心思,我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华忆如轻轻握紧了手指,她冷哼一声道:“难道不是三姨娘那蠢钝如猪的娘家人么?”
华长歌摇了摇头,道:“昨日来了两批刺客。”
华忆如痴愣了片刻:“两批?”
华长歌冷声道:“若是三姨娘所为,没必要来两批刺客,这背后,还有其他人。”
华忆如感觉到手指指腹冰凉,甚至在这夏日的清晨感觉毛骨悚然,吃惊道:“姐姐可还曾得罪了什么人?”
华长歌沉吟道:“女子插手国事,本就是众大臣所不容忍的,容不下我的人有太多了。但是,对方为何要冒充赫连澜沧的人?为何这样折磨莫离?我真的想不出他这样做的动机……”
华忆如咬唇愣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来,“是不是华忆柔?前些时日,我听说她将她院里的丫鬟给毁了容,是否是她要报复姐姐却没有捉得到姐姐才这样对莫离的?”
华长歌微微蹙眉:“华忆柔?”
华忆柔自毁容之后,便陷入了神智不清喜怒无常之中,她院里的丫鬟都被她给剪去了长发,容貌稍好一点的丫鬟便被毁了容,只是……
华长歌隐隐觉得有不对的地方,但是望着床上昏睡着莫离的模样,她洁白的贝齿深深陷入了樱唇之中,直至温热的液体自下巴滑落,她才如梦初醒,恨声道:“不论是谁,我都要她们用命来偿还!”
华忆如的目光移到了莫离的脸上,轻声叹道:“方才我进来之时,在院门口见到了跪着的盈袖,姐姐当真要赶走她么?”
华长歌沉默,她没想到那个崛强的丫头竟默默在院门外跪了一夜,之时她又怎么能够自私地让身边的人为了自己一个个把命赔进去?
如此想着,她半响才道:“何苦连累了她。”
华忆如欲言又止,最终才静静道:“姐姐太过于重视感情,姐姐,这是你的软肋,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代国,姐姐,你这样终究会吃亏的。”
华长歌抬起眼望向她,心中忽然明晰起来,重感情?可不就是如此,前世她早就发现了华忆柔的野心,但是为了姐妹情谊却没有狠心杀了她;她早就猜透赫连澜沧的狼子野心,却为了七年夫妻而选择相信他;她当初在官场明明已经有了自己的人脉,却在废后之后连累自己的人惨遭赫连澜沧杀戮。
因为从小没有母亲关注,她才会这样在意这些感情,但是现在,她终于醒悟了,那些毫无意义的感情,才是她最大的软肋!
华长歌的神情逐渐冰冷起来,就连华忆如也能察觉到她身上逐渐散发出冰凉的气息,华忆如微微勾起了唇,轻声笑道:“姐姐,你能够想清楚,我真的很开心,从今往后,不要再心软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三姨娘等人,不能再留了。”
华长歌唇角漾开一圈圈冰凉的波澜,她转过头,双目中倒映出华忆如的模样,低声冷笑道:“那么你呢?如儿,你对我来说,又算是什么呢?”
华忆如始料未及,但是她只惊愕了瞬间,便再也毫无畏惧之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华长歌,轻声道:“如儿对姐姐来说,是妹妹。如儿能依靠的只有姐姐,姐姐在乎的也只需要有如儿,若是有一日,如儿的存在会影响到姐姐,姐姐只管除去我,毕竟,如儿是因为姐姐才能变作今日的模样,若不是有姐姐,如儿现在还只是被众人欺压的废物小姐,所以为了姐姐,如儿什么都愿意做。”
她直视着华长歌,眼中是一片坦诚与晶莹的雾气:“姐姐,如儿会一直陪着你的。”